“我想給她一個完整的、可以被當做人來看待的人生。為此,不惜一切代價。”——2021年4月1日,唐海
與大街上的景象不同,此時此刻,老街的燈都穩定的亮著,似是垂暮的老人靜候游子歸鄉。
踏在青石板上,漾起陣陣回聲,躁動不安的心,隨之歸于闃寂。
缺乏絢麗的霓虹,沒有惹人心醉的歌聲,除了陣陣蟲鳴,以及不時閃過的螢火蟲擦過空氣時的微微響動,并無雜聲。
在這樣的環境下,江漓,唐澈,兩個人都無言地走著不同的路,思索著各自的心事。
……
江漓孤身一人時,身上的傷口又疼痛起來。
雖然距離出租屋已經不遠,可這短短數十米卻顯得分外難熬。
抬起眼,向前方望去,只有自己的那個小屋還亮著燈,江漓就猜想,室友還沒睡下。
啊啊……她想著,露出無奈的笑容。又要被數落啦……
嘴上不說,心里卻是暖的。
這個時候,江漓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來到這里的場景。
那個時候,她跟在唐海的后面,走到203的門前。可還沒開始叩門,房門就呼啦一聲打開,差點沒把唐海摑倒在地。
當這個女孩出現在門框里的時候,江漓承認,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兒,一時間有些呆。
“來啦!”
“哎喲,姜濛,穩重一點,OK?”唐海掙扎著爬起來,拍著自己的后背和屁股打趣道。“每一次來你這兒都得冒著生命危險,你可得付工傷費!”
“嘿嘿……這不是太興奮了嘛……”姜濛吐了吐舌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先進來吧!吃的喝的都備好啦!”
江漓有些拘謹地踱進屋子里,嗅到一股淡淡的香氣。余光一掃,就看到了桌子上那一支水靈靈的百合花。
更讓她感到驚奇的是,這花,不是插在水中,而是安安穩穩地種在小花盆里,顯得尤為鮮活可愛。
屋里的布置有些亂,可江漓莫名嗅到了一股無形之中的秩序感。
她一眼就愛上了這間屋子。
姜濛輕快地飛過來倒茶,又飛過去開大暖氣……江漓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只活潑的小百靈。
而此刻,這只小百靈正用她那雙晶瑩的眼睛盯住眼前的這個陌生女孩,從頭到腳的興奮難以抑制。
“大哥,這位就是我的新室友?”
“啊,是的。”唐海轉過頭,微笑藏在淡淡的褶皺里。“你覺得……怎么樣?”
沒有什么話,江漓默默點了點頭。
“只是……可能沒法先付房租……我……還需要打一段時間的工……”
“房租不是問題,什么時候交都可以。這不能成為你入住的障礙。”唐海的笑意不減。“就像你房東所說的,她租房一向看的是人品,而不是房租的價格。”
江漓覺得自己渾身打了個哆嗦——這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可是……你們……怎么知道我的人品好不好呢?”
唐海大笑起來。
“直覺吧。”
唐海把頭轉向姜濛。
“小姜,你覺——”
話音未落,只見姜濛一個飛撲,就撲到江漓的懷里,讓江漓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鴨,我的新室友!”
姜濛的聲音悶悶的,聽起來頗有些滑稽。
“從今往后,就承蒙閣下關照啦!”
“唉……你怎么還這么冒冒失失的啊……”
……
鑰匙剛入鎖孔,未待轉動,門就被猛地推開,撲出一個人影,叫江漓差點兒摔倒——
“我的天吶親愛的你跑哪去了怎么現在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這人一邊喋喋不休地嚷嚷著,一邊把頭直往江漓的懷里埋。
“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江漓揉揉那人的頭,無奈地笑著。“話說濛濛你怎么還不睡啊?”
“那還不是因為你!”姜濛仍舊沒有抬頭,語氣里充滿哀怨。“明明說好的十一點半回來,結果,你看看,都一點啦!你說,江某人該當何罪?!”
江漓本想對姜濛訴說今天的遭遇,可張了張嘴,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說。
“這不是同學聚會嗎,她們瘋了很久的。”
“真的嘛?”
“嗯,真的。”
看到江漓一臉認真,姜濛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輕輕推開江漓,與她對視。
“早點睡,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干兼職嗎?快去洗澡!”
“知道啦……”
望著江漓遠去的背影,姜濛感到一種莫名的心疼。
其實,姜濛都知道。
她明白,江漓同那群人合不來,卻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去,不然,沂城大學宿舍的環境這么好,又怎會大費周章出來租住……
刻意的笑容有多累,姜濛自己最是清楚。
同時,她也明白,今晚所發生的事情,絕不像江漓所描述的那么簡單,那么平淡。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可在余光中,姜濛還是看到了江漓胳膊上的傷。
姜濛很想知道那是怎么造成的,可是也不打算真的去問。
只是……
姜濛的衣角輕輕打了個結。
江漓,你……
究竟什么時候才肯把你的后方放心交給我呢?
別只想著自己解決啊……
……
唐澈晃晃悠悠的走回自己的出租屋,拿出鑰匙開門。
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任何一絲血跡,只有兩處淺淺的淤青,這讓她的所有想法都變得十分合理。
不過,她總覺得有些不安,卻怎么也思索不到源頭,于是就索性不想了。
老街的房子都不高,底上兩層,樓頂就是寬闊的天臺。
唐澈信步走上樓梯,準備去那里透透氣。
凌晨兩點鐘,作為一個小山城,沂城的夜晚燈影稀疏。可惜的是,天空沒有星星,不然的話,這個夜晚倒是可以留影紀念一下。
唐澈倚著欄桿,眼神迷離地望向遠方。
稍遠一些,是山巒,于黑夜中靜靜地隱匿著,呈現出模糊的輪廓。可能有一些云,在山腰部分頗為沉靜地游弋……
稍近一些,是零零星星的燈火,散發著螢火蟲一樣的輝光,唐澈一時間竟分不清究竟是天上還是地下。
老街的地勢相對較高,而清茗居——也就是唐澈所在的出租屋,又是在老街中地勢最高的,因而幾乎能夠看到沂城的全貌。
面對著神秘而幽邃的黑夜,唐澈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正逐漸平靜下來。
真好。唐澈在心里大聲說。如果一切都是那么平靜的話,那該多好。
撫平了心頭的不安,唐澈開始細細回想自己這第一天。掌勺多年的她,對于自己能有一份幫廚的工作,還是比較滿意的。
不大的廚房里雖然有些悶熱,但是
卻溢滿了快樂的氛圍。
馮姨,這個大嗓門的中年女性,給予唐澈母親一樣的溫暖。她們一邊兒忙活著,一邊兒慢慢地嘮著家常,細細品鑒著廚房里浮動的花椒油浸之后的迷人香氣。
同時,她佩服著馮姨——這個矮小的、其貌不揚的中年女人,似乎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獨臂漢余老四常來喝酒,必然是高粱紅配老花生——這有趣的老頭兒,總是要完整的花生,并要把花生殼也吃掉;她知道寡婦徐二娘往往只是來坐著,失了明的雙眼,卻偏要固執地把目光射向遠方的飛鳥,這一坐,就坐到太陽西垂;她還知道李員酷愛招風和豬口條,張禿兒總要來討一份生姜,張森林的豆腐腦從來要加上許多糖……
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彼此熟悉著,友好著,似乎堅守著什么共同的信仰。
對此,唐澈感到有些驚奇。因為在他的印象里,鄰里之間,可不是這樣的情形。
……
“喂!你、你……他媽做的什……么東西,難、難……吃的,要死!”
一個胳膊上繡著龍紋身男人面目猙獰地站起來,手一揚,桌子上的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看樣子是喝的酩酊大醉了。
“愛吃不吃,不吃滾!”柜臺上杵著一個胖女人,微微有些斜眼,無名指被一個細小的戒指勒得很緊。“還有,你剛才碰到的那些碗碎了,得賠錢!”
那男人脖子上的青筋很明顯地爆了出來。只見他唰的一聲抽起一個啤酒瓶,砰地往桌上一杵,玻璃瓶應聲碎裂,渣子四散飛濺,差點傷到周邊吃飯的人。
“你……他媽給老子……再說一遍?!”
這個時候,周圍的人一看這架勢,飯也不吃了,連忙悄悄溜走,以防引火上身。
“老娘讓你賠錢你聽到沒有?!”那胖女人也不是善茬,信手從廚房掏了一把菜刀出來,往柜臺上一剁,招財貓的塑像被震得跳了起來。“你要耍酒瘋,滾回家去耍,在這兒逞什么威風?!”
那個時候,汝柳一家子坐在角落里,看見這個情況,他們趕緊站起來,準備離開。
唐澈也跟著站起來,正撞上姑姑溫和的笑容——雖是溫和,可她感到心理發毛。
“好孩子,”姑姑輕輕把唐澈按下去坐好,輕聲說。“這里的飯還沒有吃完,你去要一些打包袋,我們把他帶走好不好?”
唐澈渾身打了個哆嗦——要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去前臺要打包袋,就……
“媽!”這時,汝柳發話了,語氣中充斥著不滿。“現在太危險了!不能去!這飯就不要了!”
“哎喲,你這孩子!怎么這樣說話?”姑姑蹙起眉頭來,顯得有些生氣。“錢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掙啊?你看我跟你爸,從早到晚忙個不停,你現在又——”
這下汝柳再也無力反駁,可她緊緊攥著唐澈的衣角,意思是不要去。
可唐澈明白,姑姑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如果再不去,她無法想象后果究竟會怎樣。
于是,唐澈輕輕撥開汝柳的手,目送著他們三個人快速離去,接著,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情,緩緩向前臺靠近……
當她闖入那個男人的視野之后,那人有些發怔。趁這個空檔,唐澈趕緊走上前。
“您好……請問……能不能給我拿一些打包袋啊?”
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個胖女人。
可那胖女人只是朝她翻了個白眼,手上并沒有動作。
“你、你……他媽……沒、沒一點眼色是……不是?!”
唐澈連忙回頭,只見那個男人氣勢洶洶的俯視著她,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唐澈想退后,可那男人根本不給她機會,破酒瓶子迅速地掄了上來!
完了……唐澈心想,閉上了眼睛。這下完了……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唐澈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雙手扶著柜臺,起身一個側踹,直接踹到男人小腹……
可現在,唐澈卻怎么也回憶不起來,當初這一腳是怎么踢的,又何以發揮了這么大的威力。
那男人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玻璃上,玻璃嘩啦一聲碎裂,埋住了他……
那個胖女人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終于緩過神來,便把菜刀拿回去,仍然沒有要拿打包袋的意思。
“那個,人是你踹的,玻璃也是你弄碎的,你可得賠錢!我跟你說哈,你今天要是不賠錢,你今兒就別想走了!”
那胖女人最終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自然,最后報了警,警方并沒有處罰唐澈,可這個情形,永遠銘刻在了唐澈的心里。
……
“你是說……爆發?”
俞老六的旱煙管亮起一陣火花。
“是,盡管極其微弱。”唐海喝一口茶,眼神沒有離開面前的老人。“這個情況,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也就是說……”老人咳嗽了一下,眼睛瞇起來。“老街……已經暴露了?”
唐海搖搖頭。
“不,他們并不知道我們在哪兒,甚至連大致的方位也不知道。”
“……那孩子自己察覺了么?”
“好像沒有。”
“他們難道沒有察覺到爆發么?”
“……察覺到了。”
俞老六心頭一緊。
“那么……按理說,今晚他們就會派人來。”
唐海突然就很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老爺子!縱然我們是一群殘兵敗將,可也比他們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
唐海定了定心神,繼續說下去。
“當年,咱們被制裁的時候,死的死,傷的傷……”
“咱們能活下來的這些人,也大多落下了殘疾……”
“舍下面子,放下身段,忘卻曾經的榮耀,低下頭,認認真真地去做普通人,今天,不也樂得快活么……”
這時,唐海攥緊了拳頭。
“不過,這不代表我們就此平庸下去。勾踐尚有臥薪嘗膽之說,我等亦然。這叫蟄伏,不是軟弱。”
“這個仇,總有得報的一天!”
“說的好!”老人也笑起來,大飲一口熱酒。“不過,小子,今晚的事……”
唐海很自信地笑了。
“放心吧,老爺子。”
“就算只剩下一條命,鳳凰,也還是那個鳳凰。”
……
夜,已深。
兩個黑影,在街巷之間穿行著。
適才探測到的氣息,此刻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跑在前面的,是來自米國的 Charlie Edelman,一名暗殺方面的行家,后面則是他的徒弟。
對于這次行動,他有著充分的自信。
為了這次行動,他在這個陌生的國度足足等待了三年,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偵測信號的到來。
如今,這信號雖然微弱,雖然轉瞬即逝,可是……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這時, Charlie Edelman等腦海里又回想起出發前組織傳訊的那句話:
“Before it is fully developed, if we can destroy it first, victory will be ours and glory will be with us.(在那東西完全發展起來之前,只要我們能先一步剿滅,勝利就必然屬于我們,榮耀與我們同在。)”
想到這里, Charlie Edelman有些興奮——畢竟這一次獵殺計入一等功,獎勵豐厚。一旦成功, Charlie Edelman就能直接進入組織內部,成為舉足輕重的一員。
Amazing! Charlie Edelman心里想,嘴角不自覺地上揚。When I do, I'll have everything!(當我得手之時,我將擁有一切!)
但作為一個職業殺手, Charlie Edelman始終一言不發,而是堅定地向目標前進著……
“遠道而來的異鄉人喲,鄙人失敬,不曾遠迎!”
就在 Charlie Edelman即將拐進老街口的一瞬,一把赤色長槍,裹挾著熊熊烈焰破空而來,徑直將 Charlie Edelman掀翻在地。
火焰迅速在 Charlie Edelman的全身劇烈地燃燒起來,卻怎么撲也撲不滅。慌亂之中,他撞到了自己的徒弟,兩人都遭了殃……
“Phoenix! You only have one life left. Why are you fighting so hard for them?! Join us. What can't you have?!(鳳凰!你只剩下一條命了,為什么還要為他們這么拼命?!加入我們,什么東西你不能擁有?!)” Charlie Edelman歇斯底里的沖來人大喊。
“笑話!當年,是誰把我弄成這樣的我還不清楚?”那人從房頂上縱身躍下,手向前一伸,槍就飛回手中。
“你說的對。那一次之后,我就失去了涅槃重生的資格,的確只剩一條命了。”
“現在的我,已經老了。和普通人看上去沒有什么區別。”
只見那人的面容逐漸萎縮,生出許多皺紋,身形逐漸矮小起來……
“在這兒,我們過得都很快活。”
她抬起頭,皺紋舒展。
“但是,我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忘記當年的恥辱。”
“這個仇,我們會親自去報。”
“在那孩子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除非我死了,否則——”
她的手猛地向下一揮,對面的兩名不速之客就爆裂開來……
“雖遠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