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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女人

第三章 毛巾與酒鬼

出走的女人 作家bbzxdJ 3526 2024-05-29 13:22:41

  最后一次潘艷出現在余波的回憶里,是2006年。那一天她顯得格外清爽,穿著亞麻摻著真絲的砍袖白色連衣裙,手臂還是很壯實,裙上點綴著細小的棕色波點,不長不短,套在潘艷身上就顯得短了很多,剛到膝蓋下方,一坐下來便短到了大腿。余波打著一把天堂太陽傘在步行街溜達,路過一家新開的小百店,小百顧名思義就是小百貨:從南方義烏廣州進來的發卡、頭花、抓夾,最貴的是滿鉆款,啥都貼滿鉆,粉的紅的還有綠的,戴在頭上閃閃發光,時下最流行。轉身收了傘走向商場里的這家小百,沒有顧客,余波俯身順勢推了推眼鏡,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打量起玻璃展示柜里泛著五顏六色光的飾品。

  嫂子!你咋來了呢?余波一抬頭,眼神從疑惑立刻變成驚訝,又用手往上推了下眼睛,好像眼鏡也沒掉下來,純是習慣性的動作。快進來坐!小百的檔口一個連著一個,展柜后面就是一人寬的長凳子,凳子上鋪起塞滿硼膠棉的墊子,凳子也是柜子,把坐墊和上面的蓋子掀開里面堆的全是貨,側面有個鎖鼻兒,扣起再掛上個鎖頭。坐進里面大腿和小腿也就只能彎成九十度,前后伸不開腿。

  你來這兒干啦!咋樣,這東西賣的還行不?賺點生活費就行,不指望多,過段時間等孩子放暑假我就帶她去南方轉一圈,實在不行就在那再干點小買賣。

  余波控制住自己稍顯驚訝的表情,雖早已聽說了多個涌入南方激流中霹靂撲棱折騰的下海例子,但對于一個今生經歷她都盡數了解的帶著孩子的女人,她還是驚訝中含著更多的擔憂。啊,那你倆,離了?余波問出這句話隨即便覺著不太妥當,剛說到氣口像是敲開了個生雞蛋皮,皮裂了,也沒法猶豫后悔再放回去了,只能豁出去把雞蛋全打出來,管它是不是個壞蛋。

  孩子我帶走,他這樣我早就指望不上也就失望了,后來你也知道,太驢了,家里鍋碗瓢盆全摔了,孩子嚇得嗷嗷叫,我老婆婆啥也不管,來了還怨我不忍著他兒子,說“那他要摔你就讓他摔啊?你不攔著他?”潘艷抬起右手向外一揮,好似講的這些都不值一提,都如同眼前的霧靄,只消用手往外撥一撥就看不見了。嫂子你也知道,那事兒之后我真的替他丟臉,也看透這人了,擱哪都能惹出來一身騷,還非得再去泥里滾一圈,一撒潑打滾把泥甩得周圍人身上哪都是,也不帶消停的,沒意思。說罷又擺起右胳膊肘,這次不是像要甩掉心里的泥點子,是跟對面的小老板打招呼。

  余波疑惑的是潘艷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自己父母和兄弟姐妹,仿佛她是含著露水降臨的仙女沒人照拂,此生的目的便是來找個男人繁衍子嗣然后又變成野生動物一般,雄性拍拍屁股進入深山等待下一次繁殖季再顯威風,雌性自此便為了生殖與養育費盡周折、辛苦一年又一年,沉浸在母性的滿足與甜蜜的辛勞中。

  潘艷平靜地講著過去的點點滴滴,仿佛嘴里的故事不是他們的,而是對角那家賣饅頭大姐家的,語氣竟帶著貶低與不屑,在離開他之后這些事情就像樹離開了土壤,消沉在生活的風吹日曬中,逐漸干枯,可藏在眼底的一絲灰暗暴露了她極力掩藏的無奈。

  就在那通舞廳女人的電話打來后不久,兩個人便爆發了。潘艷也是一個不擅長掩飾情感與想法的人,第二天她沒上班,而是藏在家旁邊單元的門洞里,現在想來潘艷覺得可笑,曾經同床共枕的人,現在要像黑衣偵探一樣反復研究對方的行蹤。爆發之后的余震便是波及從內圈到外圈一層層的人員。

  徐文的好事被發現惹得自己很暴躁,是那種間歇性發作的歇斯底里的暴躁,為了澆滅這團燥火,每天便是用二斤白酒灌下肚,白班前沒時間喝,一般都是上二班、三班前給自己來兩瓶白的,迷迷糊糊去上班,滿肚子都是酒晃晃蕩蕩去坐班車,還留了個心眼,為防止在更衣室里被聞出來,在高爐旁邊運原材料的火車道旁邊瘋狂抽煙,試圖用濃烈的煙油味掩蓋酒味兒,說白了,反正里外都是招人煩,用一個不犯錯誤的煩人法子比較保守,畢竟醉酒上班違反勞動紀律,嚴重的直接滾蛋回家。

  就是那一天,他上三班之前格外鬧心,想想自己把日子過的亂七八糟心里抓心撓肝,講實話,他不想妻離子散,也不過是男人的膽子在某些時候被柴火似的東西惹得一把火燒起來,把理智燒沒了,火勢自然蔓延到了背后的生活,火滅了才發現那亮閃閃的燈球下的一切不過就他媽是一團黑不拉幾的灰,沒什么是堅不可摧的,就連感情都是。可大多數男人骨子里的倔驢脾氣這時候又試圖占上風,用一些男子氣概的心氣勸說自己:能咋地,高低都是一條賤命,江湖人游戲一生,咋不能活,愛他媽咋咋地吧!每每站到悔過的窗前他都好像被這條倔驢咬著屁股又擰又掐拽回到混沌的生活,說到底徐文就是有那個膽做事兒沒那個膽承認,死要個面子活受一輩子罪!

  剛換好勞動服,把安全帽從柜子里拿出來,再用帽子把柜子推上,沒上鎖,他從來不上鎖。剛當上班長不久的李景春早就換好衣服了,扣上安全帽走去出鐵口,轉了一圈看一眼沒堵,轉身進了旁邊的值班室。不一會兒徐文也進來了,晃晃悠悠,李景春這幾個禮拜早就發現了他不對勁,不僅通過靈敏的鼻子嗅到的酒精混著煙油的味,就他那直線都沒法走的幾步路,旁人也能看得出,心里都嘀咕:這哥們兒真行,別人都不敢喝酒上班,他直接迷糊著來了。進屋了嘴里還不消停,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灌了幾兩,不知道的以為老丈人為賞他把珍藏的茅臺拿出來招待了呢。神叨兒地罵,嘴里不是別人媽就是屎尿屁。李景春煩的慌,但他最能忍,當班長的畢竟得能沉得住氣,至少別把一班攪成一鍋粥。其實連續一禮拜了,徐文就天天搞特殊,不是耍無賴不去干活兒,就是半夜值班看風口的時候睡大覺,起來還不承認,永遠罵罵咧咧,永遠理直氣壯。

  李景春每天下班回家就繃著臉,也不講話,身上剛洗過澡的香皂味兒還存著,進屋的時候跟著外面的涼氣一起帶進來,李春陽寫作業的時候聞著這味兒就知道。余波每次看到這臉色就知道肯定又有點啥事兒。李景春最開始不說話,總是要余波一句句問才一句句答,擠牙膏式問答,也符合倆人的性格,一個愿意憋著一個非得擠出來。酒都一半下肚了,余波才從他嘴里摳出來點可以和前幾天的事實拼起來的的頭緒。如果說古希臘的戰斗英雄背后都矗立著一位女神為他保太平,那么余波無疑是李景春的雅典娜,戴著眼鏡的雅典娜,在李景春一籌莫展被欺負得啞口無言的時候提著大刀沖到前面,用她的大嗓門和智慧的頭腦對敵人致命出擊,或在背后做他的指揮軍師,指哪打哪,一擊致命。

  火氣一天比一天大,天氣燥熱得連廠子里發的鹽汽水都不管用,一瓶下肚鹽分補充了嘴里和皮膚里還是燥,所有人都燥,早晚這火氣得蔓延到人身上,就是不知道誰遭了殃。大家忍受炎熱的同時都在暗中觀察等待火苗向何方撲來。

  早上要出鐵了,李景春照慣例帶著大伙看著出鐵口,防止出鐵速度過快或過慢,每個環節都需要人去看守。徐文還是那副德行,夜班在值班室睡覺,起初旁人還在疏導勸他少喝點,夜班別總睡大覺,雖然值班室的人不總來巡查,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后來他就像條臭鼬天天盤伏在大長椅上,都不愿意跟他多說一句話,生怕臭味染到自己身上甩也甩不掉。

  從來沒見過李景春跟人動手,吵架都很少吵得贏,索性從來不跟人吵。這次李景春也沒吵。走回值班室,李景春摘下被高溫烤的燙手的安全帽,里面的毛巾從臉頰兩側垂下去,像剛從水太多的蒸籠里出鍋的“卷子”,通常是蒸饅頭花卷剩的面隨便擰個花團成的,只不過“卷子”接觸水分過多已經濕成一坨。轉身的同時反手一擰,把毛巾擰干,干得發硬,摸起來似乎和麻的也沒什么兩樣。再用慣性抓住毛巾一頭向前一甩,毛巾隨即展開鋪平在空中。像是個道具,也像只大手,是余波的手。

  因那天的飯桌上余波又一次女神一般給李景春出謀劃策,她不允許自己男人在外頭受欺負,在家里被她欺負不算。余波一直都很果斷,從決定跟李景春結婚的那一天起,就算天上下刀子,就算拉饑荒,眼前千萬種困難,她就如同拿圖釘把自己的心意一個大拇指按在了李景春身上:你放心,不管啥困難,我都跟你走。現在李景春滿腦都是那句“他要再那樣你給我拿毛巾扇他。”

  李景春用的力氣里面包含余波借給他的一份,還占了更多分量,毛巾翩翩起舞像是個風扇葉,殺傷力大到誰也不敢接近。只消兩下,徐文變清醒了,張著大嘴,右手扶著用兩排鐵桌拼起來的桌角,左手捂住后脖子,往后看了一眼,李景春被火烤得紅熱的眼睛一直盯著他,他用熬了幾夜也睡不醒的眼睛盯了兩秒鐘,又看向地面,此刻徹底清醒,整個世界被嗡嗡作響的腦袋罩住,眼前沒有了紅綠相間的旋轉燈球,對白酒灌肚后解脫的欲望也消失了,眼前仍然是一片閃亮,一片紅熱,刺激他瞳孔放大。是滾熱熱的鐵水,透過屋里虛掩的門縫,涌出的鐵水紅得發亮,不時噴出一點由于摻雜礦物雜質在高溫下產生的五顏六色的火花,和在舞廳里前后亂擺的五彩燈一樣。突然感到臉上滾燙得紅熱,嘴里很咸,媽的鹽汽水又喝多了,轉身打了個摻著酒氣的嗝,光著膀子走向浴室。此刻朝陽升起,透過高過人的鐵窗斜射進來,打在他臉上,臉上的汗毛被照的格外清晰,有一處在反光,從眼眶至下巴的一條發亮,像一幅畫了一半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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