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盛大的,血祭
夏侯衍試圖對她笑。
一股黑血,隨之涌出,將夏侯衍的銀白錦衣染成了黑紅。
“夫人曾說,欲再給本王生孩兒。本王記住了……今生無緣,唯望來生……能與夫人再續前緣。”
“對不起……”
“本王從未責怪夫人……”
人世間最酸楚的眼淚,瞬間哽滿了她的喉嚨。
失聲痛哭。
她欲抬手緊握夏侯衍的手……夏侯衍的手卻突如斷線般,掉下來……永遠地垂下,永遠與她失之交臂。
“不要!”她瘋狂地搖晃夏侯衍,尖叫,大喊:“夏侯衍!你醒醒!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她不是口口聲聲地說,要殺了夏侯衍,為離寒等人報仇的嗎?
如今……
她為何如此心痛?
她竟恨不得能與夏侯衍一同死去?
恍惚之間。
她仿佛看見,那日在封陵城內,漫天飛揚的楊花飛絮。
她仿佛看見,滿園的紫花扶桑海棠,隨風旋落,散了她一身,落了他一身。他將海棠簪在她的發髻上……他的吻,滿滿都是海棠香氣。
是她!
是她親手毀掉這美好的一切!
上輩子,她被渣男奪去了性命。
這輩子,她被渣男奪去了愛人!
渣男,也就罷了。
薩釋上師如此兇殘,若天下落在薩釋上師與這群暴徒手里……
天下必定水深火熱!
此時。
耳邊傳來鈺親王的怒吼——
“趕緊放了小公主!”
小公主!
她猛然抬目。
卻見。
董狂找來了清水與銀針……
一番折騰過后。
董狂竟大喝:“這個丫頭不是薩釋上師的種!”
什么?!
怎么可能?!
她六神無主,唯能搖頭。
董狂走到她身前,“你自己看!孽種的血跟薩釋上師的血不相融!”
董狂伸出指頭,染了一些夏侯衍的血液,攪在清水之中……同一碗水,小公主的血無法與薩釋上師的血相融合,卻與夏侯衍的血相融!
董狂對她高喊:“大膽黛染!你居然敢蒙騙薩釋上師!”
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搖著頭喃喃:“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可能……如果不是為了保全腹中孩兒,我當初根本就不會嫁給夏侯衍……”
薩釋上師用力一拂黑紫袈裟寬大的袖子,冷冷地說:“今夜,所有人都得死!”
“慢著。”她爬起身,緩緩走向薩釋上師,哽咽著問:“軻倪……你……可曾愛過我?”
軻倪……
薩釋上師的名字。
薩釋上師不回答。
“軻倪……難道你忘了,我們曾在紫瑤宮相守的每一夜了嗎?難道你忘了,你曾經說過,你這輩子只愛我一人嗎?”
薩釋上師淡漠地說:“本上師記得過去的一切,所以,本上師才有意將皇后之位留給你。”
“我要的,不是皇后之位……”
董狂伸出長矛,攔住她,不讓她走近薩釋上師。
她竟雙手緊握董狂的長矛,狠狠地刺進自身小腹……
董狂嚇得當即將拔出長矛!
血花四濺。
劇痛錐心。
她虛弱倒地……
一如她所料。
薩釋上師大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
“你為何要傷害自己。”薩釋上師仍是冷冷的。
“求求你……看在過往的情分之上……放過小公主吧。”
薩釋上師深知,如果放了小公主,鈺親王就沒有后顧之憂,薩兵今夜必定大敗……薩釋上師別過眼,表示不答應。
心如死灰。
她緩緩拔下發髻上的紅玉紫曼羅金釵,眼淚婆娑地問:“軻倪,你還記得這支紅玉紫曼羅金釵嗎?”
薩釋上師點頭。
她回憶道:“當年,我曾將這紅玉紫曼羅金釵,簪在你的發上……從那一刻開始,你我便不再孤單……縱使你我最終有緣無分……我仍是希望,你能一直戴著這紅玉紫曼羅金釵。釵在,人在,思念在。”
薩釋上師冷冷地看著她,不曾說話。
她顫抖著手,將金釵緩緩簪進薩釋上師那頭烏黑濃密的青絲……哽咽著說:“我欠你的,我愿用我的性命償還。我欠夏侯衍的……對不起……只能用你的性命償還了。”
說完。
她突然用力,將紅玉紫曼羅金釵插進薩釋上師的后腦……
董狂抬腳,踢開了她。
她被踢到一旁,血吐一地,奄奄一息。
紅玉紫曼羅金釵只是損傷了薩釋上師的一些皮毛……薩釋上師卻仍是倒在了地上,頃刻,氣息全無。
薩釋上師就那般,瞪目暴斃!
她早就在紅玉紫曼羅金釵上沾了毒藥……原本打算用在自己身上的,如今,卻用在了薩釋上師身上。
因果。
都是因果。
她用手爬到薩釋上師的身旁,伸手,在薩釋上師瞪圓的眼眸之前顫抖一掃……薩釋上師永遠地閉上了,他的紫眸。
……
……
搖晃。
劇烈的搖晃。
劇烈的搖晃,讓喬黛染再次睜開眼睛……
傷口還在流著血。
痛。
卻非致命的傷。
彌西冰冷的紫眸仍在逼視,冷冷的聲音在喬黛染的耳邊問:“來,告訴我,瀕死時刻,你都看到了什么?可是看到你的罪孽了?”
“你……”一開口,便是劇痛,仿佛彌西那把劍還插在她的喉嚨……喬黛染忍著痛,顫聲問:“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誰?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問我是誰!”彌西瘋狂地大笑,卻又在一瞬之間收起所有的笑,冷若寒冰地說:“我誰都不是。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出生根本是一個錯誤,是一種恥辱。”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你到底是誰?”
“紅顏禍水,薩釋國破。”彌西捏緊喬黛染的下巴,持續用他駭人的紫眸逼視喬黛染,“美其名為了復辟薩釋,薩釋上師坐擁后宮佳麗三千……薩釋上師至高無上,本該孤潔終老……薩釋上師身死,其子嗣便成為世上最恥辱的血脈。”
“你……是薩釋上師的……后人?”
“我們這群恥辱的血脈,世世代代被命運唾棄。我們唯一的信念,就是找到讓薩釋國破的紅顏禍水。用禍水的鮮血,洗清恥辱。歷經千年,只剩下我了……我也終于找到了你。”
喬黛染想要開口……
喉嚨的劇痛,吞噬了她的聲音,讓她無法再開口。
“是你!”彌西在喬黛染的耳邊怒吼:“是你讓薩釋亡國!是你讓不應該動情的薩釋上師動了情!是你親手殺死了薩釋上師!是你讓我們生生世世遭受命運的唾棄!是你讓我們生生世世承受血脈帶來的恥辱!今日,我就要用你的血,清洗恥辱!”
喬黛染想要掙脫……
彌西卻牢牢鉗制著她,她根本無法掙脫。
彌西冷冷地笑著:“當初,你如何殺死薩釋上師,如今,我就要你如何血祭……”
“住手!”
葉心儀大聲制止彌西——葉心儀在后臺發現不對勁,早就沖上舞臺了。在場所有人之中,大概也只有葉心儀聽懂彌西在說什么。
葉心儀慌亂地高聲說:“殺死薩釋上師的,根本就不是公主大人啊!”
彌西明顯愣了一愣。
隨即。
彌西又是一陣冷笑,瘋狂又瘋癲的冷笑。
彌西冷笑著說:“是她,就是她。縱使那人不是她,但那人也是她。無論如何,今日,我就要用她的血,血祭……哈哈哈哈哈……盛大的血祭!”
彌西沒有揮劍,而是抬起沒有持劍的手,拔下喬黛染頭上的……鎏金紅寶石杏花簪。
鎏金紅寶石杏花簪?!
不是紅玉紫曼羅金釵!
他剛才明明親手將紅玉紫曼羅金釵簪在喬黛染的發髻上的!
如今紅玉紫曼羅金釵何在?!
彌西激動地掐住喬黛染流血的脖子,紫眸摻著濃濃的血絲,憤怒地問:“紅玉紫曼羅金釵呢?!紅玉紫曼羅金釵在哪里?!”
喬黛染被掐得無法呼吸,傷口劇痛,無法言語。
彌西不斷地搖晃仿若破布娃娃的喬黛染,越發暴怒地追問:“我問你,紅玉紫曼羅金釵在哪里?!紅玉紫曼羅金釵在哪里?!告訴我!告訴我!”
喬黛染用瀕死的眼神,絕望地看向解莉……
陷入瘋狂的彌西順著喬黛染的眼神,看向解莉。
解莉嚇得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抬手,用力捂住發髻上的紅玉紫曼羅金釵。
“把紅玉紫曼羅金釵給我!”彌西大喊著,遙遙向解莉伸手。
解莉嚇得發蒙——
她一直以為,彌西只會想些惡作劇,讓喬黛染在眾人面前出糗。她萬萬沒有想到,彌西居然在這么多人面前瘋言瘋語、瘋瘋癲癲地想要殺了喬黛染、甚至用喬黛染的血來血祭。簡直亂了套的全瘋了。
“把紅玉紫曼羅金釵給我!”彌西再一次沖解莉大喊大叫。
解莉楞在原地,腦子發蒙,一動不敢動。
忽見。
有人在舞臺下不斷朝她揮手……解莉定睛一看,發現是蘇夢。
蘇夢不斷用手勢以及口型對解莉說:把金釵給彌西!把金釵給彌西!快!趕緊!把金釵給彌西!
被蘇夢的無聲催促推動。
解莉如扯線木偶般生硬地拔下發髻上的紅玉紫曼羅金釵……
蘇夢持續不斷地在臺下無聲催促解莉。
解莉緊張地雙手握著紅玉紫曼羅金釵,如同受操控的木偶往彌西走了一步、兩步……
突然。
解莉用眼角的余光看見倪寒——滿臉心痛,緊張,痛心疾首,恨不得為喬黛染承受這一切的倪寒。
解莉猛然停下腳步,怒氣直沖心頭,心想:姓喬的野種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讓倪哥哥這么擔心她!
“把紅玉紫曼羅金釵給我!”彌西再一次催促。
解莉怒氣攻心!
猛地一個轉身。
解莉用盡全力,把紅玉紫曼羅金釵扔向后臺的方向——解莉這是在用她最大的力氣,盡力把紅紫曼羅金釵扔到無論是彌西還是蘇夢,都在短時間內無法拿到的地方。
“解莉!”
“莉莉!”
彌西和蘇夢同時高喊斥責。
眾人這才發現蘇夢的存在……蘇夢當即恢復平日端著的神態,裝作跟彌西并非一伙。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
倪寒箭步沖上前,一手拉住喬黛染,一手推開彌西握劍的手,想要把喬黛染拉遠彌西……
彌西當即回過神來,牢牢地鉗住喬黛染。
喬黛染渾身無力,只能如隨時會失去生命的破布娃娃,任由倪寒跟彌西左右拉扯爭奪。
彌西深知,無法如計劃那般用紅玉紫曼羅金釵作為血祭的器具。然而,沒有紅玉紫曼羅金釵又如何?只要是用她的血,就能完美地完成血祭。想到這里,彌西拋棄了紅玉紫曼羅金釵的執念。
彌西握緊寶劍,毅然刺向喬黛染。
倪寒當即抱緊喬黛染,以身作盾,護住喬黛染……
彌西的劍,插進了倪寒的后背。
“啊!!”
眾人驚呼!
在眾人的驚呼之中,彌西猛地一下把劍刃拔出。
倪寒頓時鮮血四濺。
失去支撐力氣的倪寒與喬黛染,雙雙倒在舞臺上……她看著他,他看著她,仿佛是他們今生的最后一眼。
彌西站起身,失心瘋似地高舉滴著血的寶劍,瘋瘋癲癲地仰天大笑!
畢繁鳴手持掃帚,沖上前,跟彌西一樣瘋癲地用掃帚不要命地掃打彌西,直把彌西手中的血劍打在地上!
其他人以及保安當即一擁而上,把彌西按在地上,鉗制住彌西。
被鉗制的彌西瘋癲不改地看著被打倒在地的寶劍,瘋癲不改地大笑,瘋癲不改地認為劍刃上都是喬黛染的血,瘋癲不改地認為他已經完成了等待千年的血祭……他真的瘋了。
救護車正在趕來的路上。
葉心儀等人跪在渾身是血的喬黛染與倪寒身邊,哭著喊著,卻又愛莫能助,只能眼巴巴看著珠寶秀的醫護人員對他們進行有限度的急救。
她無力地躺著。
他也無法動彈。
她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她關心他的安危。
他也擔心她的安全。
她想要伸手,握緊他的手,然而,無法,根本沒有力氣。
他想要伸手,哪怕只是輕撫她的臉,然而,無法,根本無法動哪怕只是一根手指。
她不知道,她是否還能活。
他知道,他應該不能活了……費盡此生最后的力氣,他才勉強張嘴,無聲地對她說:忘了我,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