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3日星期三晴
跳蚤市場的書香之旅
清晨我們學校的跳蚤市場像一鍋剛煮沸的八寶粥,熱氣騰騰地翻滾著。豆漿的香氣裹挾著舊書頁的墨香,在校園外的巷子里四處游蕩。我背著帆布袋穿過擁擠的人群,鞋底碾過塑膠跑道上的細屑,聽見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民國瓷碗三塊一個!”“舊磁帶換玩具啦!”
繞過賣二手玩具的攤位,我的目光被一簇淡藍色的光吸引。那是個用褪色的木板搭起的書攤,泛黃的紙頁像層層疊疊的秋葉,在晨風中輕輕顫動。攤主是個三年級的學生,戴著一副圓框銀絲眼鏡,正伏在木箱上抄寫什么。他的校服小了,袖口卻沾著淡淡的墨痕。
“小同學,隨便看看。”學弟抬頭沖我一笑,露出豁了牙的缺口。我蹲下身,指尖撫過一本邊角卷起的《楊紅纓小說》,扉頁上歪歪扭扭寫著1998年購于全椒縣新華書店,旁邊還畫著朵稚嫩的牽牛花。翻開書頁,密密麻麻的鉛筆批注擠在字縫間,像一群活潑的小螞蟻。這書顯然不是學弟的,可能是他爸爸用過的。他當時可能總是想著把喜歡的句子都抄下來,結果把書頁都翻薄了。
陽光斜斜地穿過槐樹枝椏,在攤位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我蹲在書堆前,像尋寶的海盜。一本封面剝落的《小學生作文》吸引了我的目光,深褐色的封皮上露出內頁的淡黃色,書角還粘著幾粒糖紙碎屑。翻開扉頁,一個女孩用鋼筆寫著:“我的作文也在這里面。”我忍不住笑出聲,學弟也跟著笑起來:“這本書被轉手過五次,每次都有新故事。”這是書外的故事,爺爺說每本書都藏著好幾個故事。
書攤的生意漸漸熱鬧起來。穿格子襯衫的中年老師蹲在箱柜前翻找民國小說,戴珍珠項鏈的老師捧著《紅樓夢》念叨:“這版插圖真漂亮...”小書攤先生總要先問對方想找什么書,有時甚至從木箱底翻出本布滿塵土的冊子:“這本《56號教室》我藏了十多年,終于等到懂它的人。這是我爺爺講的。”
當我抱著五本書準備離開時,身后傳來一聲輕嘆。轉身看見個穿米色風衣的班主任,正對著那本她心儀的書出神。她指尖輕輕掠過書脊,像在觸碰某個遙遠的記憶。“這本書我找了很多年。”她的聲音像浸過雨水的綢緞,“小時候在圖書館看過,后來搬家弄丟了。”我們蹲在書攤前,她給我看她包里那本磨白了封面的《瓦爾登湖》,書頁間還夾著張泛黃的明信片。還有一朵花,那是朵褪成淡粉的茉莉,花瓣邊緣微微蜷曲,仿佛還帶著某個夏夜的露水。
放學時,我抱著書穿過巷口。帆布袋里的書隨著步伐輕輕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像風掠過麥田。路過糖炒栗子攤時,香氣勾住了我的鼻子,但懷里沉甸甸的重量讓我舍不得停留。推開家門,廚房飄來燉湯的暖意,我卻直接撲到書房里。爺爺看我買這好幾本書,笑著說:“你快要成為藏書家了。不喜歡看書,就喜歡買書,我們家族的遺傳沒有完全傳下來啊。也好,這些書,你留給你的子女看吧。”我頑皮地說:“我沒有說我將來肯定有子好的啊。”
奶奶在圍裙上擦著手走過來,看見我正就著夕陽的光線瀏覽今天的收獲。她蹲下身,和我一起看那本用牛皮紙包著的書頁,紙上的墨跡洇開處,仿佛能看見沈復筆下那個撐著油紙傘的江南女子。臺燈亮起時,書頁上的批注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星星在夜空中閃爍。奶奶小時候沒有讀過多少書,她對喜歡讀書的人很是喜歡,對我現在的狀況也很喜歡,她是盲目喜歡我沒有功利心的第一人。
或許每個愛書的人都是時光的拾荒者。那些泛黃的紙頁間,藏著太多故事:有人把青春寫成批注,有人把思念夾進干花,有人用一生守護文字的溫度。此刻,五本帶著不同體溫的書正在我的書架上安家,它們像五扇小窗,將為我推開無數個嶄新的世界。我的后代,在某個時段,會與她們友好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