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秋雨一陣涼，分明前幾天午時還有幾分燥熱，此時一陣寒雨落下，京城已經涼了大半。

　　街上布滿了黃葉，積水混合著泥土將殘枝落葉黏糊在一起，這是行人最討厭遇到的情況了。

　　但趕早集的人可沒資格挑選天氣，勞動者天還沒亮就挑起扁擔往集市趕了。

　　這也是達官貴人家的仆人早起干活的時候，長時間這個點起床的陸時歡，在渾渾噩噩之中睜開了眼睛。

　　“唔……我這是在哪……”她下意識支撐自己坐起來，可是牽連到了傷口，她痛呼一聲，“啊額——”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細布包扎起來了，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背后的細布，包扎得很嚴實。

　　她可以聞到一股好聞的藥香圍繞著自己，幽遠恬靜，給她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全感，自己應該是上過藥了。

　　“這是……”她環顧四周，一桌一椅都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及空氣中的藥香……雖然只住了很短的時間，但是她不會忘記，這里是自己試婚最后一天住的房子。

　　“我怎么會在這里？”她嚇了一跳，自己不是早就和湛王沒有關系了嗎？

　　她有些緊張，心跳不不自覺地快了幾分，腦海中各種奇奇怪怪的念頭一閃而過——

　　試婚沒有結束，自己又被送回來了——

　　又或者，自己被賣進了湛王府——

　　甚至是，過去都是自己的一場噩夢，自己還在三天的試婚中——

　　當然這千萬思緒只是短短的一瞬。

　　伴隨著劇烈的頭痛，支離破碎的記憶也緩緩在腦海中浮現。

　　她想起來了，不堪受辱的昨夜，幾乎要再一次失去清白，再往前看，痛苦的家法，冷漠不聽辯解的養父母，以及——

　　阿娘的死。

　　是啊，阿娘死了，阿娘因為自己莫須有的罪名，被打死了。

　　對啊，阿娘還在等著自己，陸時歡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不論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現在我必須想辦法出去。”她艱難撐起身子，自言自語道。

　　忍著每走一步全身上下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與綿延不絕的疲憊感，她強行振作起來，咬了咬牙。

　　“不會有事的。”陸時歡自我勉勵。

　　可是她剛踏出大門，迎面便走來了一個高高的身影，她避之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啊——”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她小心翼翼睜開眼睛，視野之中的是一雙深邃的熟悉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看出了幾分關心。

　　“殿……殿下……”

　　陸時歡驚訝地向后退去，是秦無淵拉住了差點向后栽去的自己。

　　“怎么還是冒冒失失的。”秦無淵皺著眉，不滿地詢問，“你傷還沒好，走來走去做什么。”

　　“要是傷口再裂了，本王可不會再給你請大夫。”

　　“啊……啊……是這樣——”陸時歡看見秦無淵就心底發虛，這位深不可測又喜怒無常的王爺，她實在是不想再遇到他了。

　　“你的奶娘——”秦無淵忽地打斷了陸時歡的話，“我已經安排人厚葬了。”

　　“啊……”阿娘，趙懷娘，陪伴自己的十幾年的趙懷娘，真的死了，陸時歡的嘴唇一張一合，發不出半個音。

　　奶娘死后，她就像做夢一樣，再多的悲傷也都壓抑在心中，她不敢爆發出來，自己也不能爆發出來，她要為阿娘料理后事，自己不能任性。

　　可是現在阿娘已經被厚葬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第一次被他人直接地說出來，阿娘真的已經永遠地離開她了。

　　秦無淵看著眼前的女人崩潰失神的眼睛心里一陣自責，要是自己沒有那么自滿，自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之中，多關心她一點，或許結局就不會這樣，

　　他因為自身的經歷，做事必須對自己選擇有十足的信心，他也要承擔每一個決策所造成的后果，這也造就了他傲慢獨斷的性子。

　　秦無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地抬手環住了陸時歡的腰，很細，也對，這幾天幾乎沒有吃什么東西，又缺少休息，本來就單薄的姑娘現在更加消瘦了。

　　陸時歡微微怔了一下，但是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想哭就哭吧，本王特許你難過的權利。”他用力地將陸時歡抱在懷里，這是沒有一絲情欲的，真摯溫暖的懷抱。

　　“殿……殿下……”陸時歡這才有些許的反應，似乎是真的絕望無助了，她鼓起勇氣回應了秦無淵的擁抱。

　　秦無淵只感覺懷里有一個暖暖的，顫動的，脆弱的生物，就像極北之地，冰天雪地中好不容易生起的篝火，弱小但足夠溫暖。

　　“殿下——阿娘明明答應我——”陸時歡的聲音悶悶的，盡是哭腔，“她明明答應我，等她病好了——就，就帶我回江南。”

　　“再也不會有機會了。”陸時歡的聲音逐漸破碎，轉化為了崩潰的哭泣。

　　“啊——為什么啊——阿娘——阿娘那么好的人——”

　　這一刻，什么規則教條，什么女戒儒法，什么王爺和丫鬟都不重要了，只有一個失去阿娘的迷茫的姑娘和一個不知所措的男子。

　　“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甚至連為阿娘送終的能力都沒有！”

　　她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一切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她哭那位善良質樸的阿娘，她更哭那個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殿下，求求您，帶奴婢去見阿娘最后一面吧。”不知過了多久，陸時歡的情緒終于平靜了下來，她悄然松開秦無淵的懷抱，她拭去眼角的殘淚，哽咽道。

　　“這……”秦無淵有些為難，“可是你的傷還沒有好，待你傷好個七八分再去也不急。”

　　“求求殿下！”陸時歡直接跪了下來，她背后的傷口因為大幅度的動作傷口再次裂開，淺色的衣衫很快便被染紅了。

　　秦無淵看著陸時歡明明疼得眉毛都皺一塊了，還不可能放棄，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起來吧，本王帶你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