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朵一臉茫然。

　　等到自己連帶著夷則，被那男子一起帶上了車，第一次乘坐馬車的小姑娘聽了男子的一番解釋，才在顛簸中堪堪回神。

　　原來，那藥鋪老板原本就是一直給會稽郡侯提供藥材的，最近得了這么多品質上乘的好藥材，便在送藥時，無意中提了一嘴虞朵——

　　眾所周知，在天子勢微后，王朝雖未分裂，卻開始了諸侯爭霸的戰亂時代。

　　九王相互征伐，每日都有不少人死于征戰。

　　前不久，青王與兗王歃血為盟，聯軍二十萬發兵攻打徐州北部，彼時的徐王正笙歌夜宴，好不歡鬧，等到邊境長城的駐軍被打得落花流水了，斥候八百里加急送到彭城縣時，徐王驚得從王位上掉下來了。

　　等到酒醒了才匆忙派兵抵御，但因為沒有足夠的戰前準備，又因為徐州主要軍力在南方打揚州和豫州，于是徐王便下令抓了不少奴隸充當臨時將士。

　　那么戰斗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了。

　　不過眼下并無士兵可用，為了穩定軍心，徐王下令犒賞三軍，又命各郡諸侯征集民間醫士救治傷兵。

　　救治人自然需要藥，會稽郡侯便委托手底下的諸位縣大夫采集藥材。

　　諸位縣大夫呢，便也委托自己的家仆去尋人。

　　于是沈云商才能因為賣藥結識婁縣縣大夫，虞朵才能因為賣藥結識那藥鋪老板。

　　而老板聽聞沈家和虞家素來有恩怨，想的多了一些，便特意去請了會稽郡侯，一番巧言哄得會稽郡侯心花怒放，派了最得力的家臣前來帶虞朵去會稽侯府一緒，以此來聲張自己禮賢下士，不問貧賤的美名。

　　聽完這廝的話，小姑娘消化了好一陣，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兒。

　　會稽郡侯賺名聲來了，難怪這樣的大人物會親自插手其中，管一個小山村的事兒呢。

　　車子并未去往會稽郡侯府，而是把虞朵送到了藥鋪，又給了她一袋金葉子，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安慰話，便揚塵而去了。

　　虞朵低頭，看著手里裝著金葉子的袋子，愣了好久。

　　金葉子……金子……

　　原來金子長這樣嗎。

　　阿母說一點兒金子就能換好多好多銅板板，飴糖，米面，衣裳……

　　這么一袋金葉子，好像夠他們家揮霍一輩子了誒。

　　回過神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把袋子裝進袖袍里，揮了揮衣袖，拂開面前的塵糜，將夷則抱在懷里，兩眼亮蹭蹭的，聲音小小的：“夷則，你看到那黑馬了么，有兩個二兄那么高。”

　　（這有什么好稀奇的，本仙法天象地不但比這大上萬倍，還可鎮山海撼乾坤。）

　　對于從未見過高頭大馬，滿眼新奇的虞朵，夷則撇撇嘴。

　　法天象地？

　　那是什么。

　　虞朵蒙了蒙，來不及細細問，便看見藥鋪老板出來。

　　想起此行目的，虞朵立刻把小狐貍放在地上，疾步上前與藥鋪老板搭話，商量賣藥的事兒。

　　小狐貍就這么再次被拋之腦后了。

　　夷則：“……”

　　這個笨蛋的眼里只有錢，服了。

　　今日的老板額外好說話，虞朵以高于市場價雙倍的價格，把藥賣了，換了整整十五兩銀子。

　　加上之前賣藥攢的錢，如今她已經攢了五十兩銀子，外加一袋金葉子了。

　　要是擱以前，虞朵連攢下一兩銀子都不敢想，而今攢的錢如此之多，除了給父兄買紙墨筆硯，給家里買油鹽醬醋，她還真不曉得要用錢來做些什么。

　　【以前缺錢總想著要錢，如今不缺銀子了，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

　　【亂世之下，糧食為重。要是這些銀子都能換成糧食就好了。】

　　賣了糧食以后，藥鋪老板看小姑娘明明有那么多存銀了，卻寧可走路回去也不舍得花五枚銅板坐個牛車——

　　便牽來一匹瘦瘦小小的幼年黑馬，黑馬似乎還跛了腳，走路一瘸一拐的。

　　“它生下來便比尋常馬兒瘦弱，又出了意外，跛了一條腳，常年生病。若拿去賣了宰肉，我也不舍得，畢竟是自己養的。如今權當做個人情，送給你當個跑腿的吧。若你不要，憑你處置。”老板把韁繩遞了過去，笑瞇瞇開口。

　　虞朵聞言，側頭看向這匹馬。

　　馬兒蔫兒吧唧地抬頭，懨懨對上虞朵的目光。

　　（若我身子康健，便與茂草共享十里清風。）

　　（罷了，殺了就殺了吧，我這模樣本便不討喜歡。）

　　小姑娘沉默一陣，忽然開口：“我要買這匹馬。”

　　她拿出一片金葉子，在老板詫異的目光下把金葉子塞了過去，然后牽著馬兒離開。

　　小馬看著面前牽著自己的小姑娘，眼里閃過一絲迷惑。

　　（我是殘缺之身，跑又跑不快，她為何用金葉子買我？）

　　“王侯將相，平民草根，這是人族為了鞏固自身權勢劃分出來的三六九等。而阿娘曾與我說，萬物有靈，不分貴賤。士族子弟的命是命，平民的命是命，螻蟻的命也是命。”小姑娘沒有回頭，聲音輕輕，

　　“在我們家，只分長幼。”

　　小馬愣了許久，回過神來后似乎是想起什么——

　　（你聽得懂我說話？）

　　“聽得懂。”

　　“我沒有名諱，他們總叫我小跛子，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遲安吧。既白微遲，而后今安。”

　　小馬不說話了，只是心里泛起了漣漪。

　　趴在虞朵肩膀的的夷則看了一眼遲安，又看了一眼虞朵，心里嘖了一聲。

　　還是和以前一樣。

　　小姑娘牽著遲安走了一段路，想起秋收過后要種新的菜，二兄還沒買種子，便去買了一批白菜種子和青菜種子，這才背著背簍，牽著遲安朝平安村走去。

　　路過一片林子時，虞朵忽然聽到一陣細弱蚊蠅的哀嚎。

　　是幻覺嗎。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頓住腳步仔細聽了聽，哀嚎聲從林子深處傳來。

　　看到她邁出腳步準備去查看，夷則慢悠悠道——

　　（你就不怕是妖怪變成人，把你騙進去抓了吃了？）

　　“若妖怪可以變成人，便已經有了一定修為，何須如此大費周章來把人騙進去殺？”虞朵歪了歪腦袋，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