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古井
洪水肆虐之后,污濁之氣易于積聚,為疫情的蔓延鋪設(shè)了溫床,加之北地遭受水患的流民潮水般涌向南方,官府及時頒布防疫律令,無疑是對民生最為直接的關(guān)切。
將預(yù)防措施普及至每一戶人家,比起任由恐懼在人心中悄然滋生,無疑是一劑強(qiáng)效的安心丸。
里正與秦硯辭踏著晨露,一戶接一戶地巡訪,他們腳步匆匆,卻也耐心十足。
村民們的臉上雖寫滿了對天災(zāi)無可奈何的哀愁,但在生死存亡面前,無不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合作態(tài)度,因?yàn)樵谶@緊要關(guān)頭,誰也不愿拿生命開玩笑。
及至劉寡婦那略顯孤零的住所,已是日薄西山時分。
距離小屋尚有一段距離,空氣中已隱約傳來劉虎子那撕心裂肺的痛呼:“娘親,疼死我了,這肚子里像有刀絞似的!”
其間夾雜著斷斷續(xù)續(xù)、似是極力壓抑的喘息聲。
劉寡婦的身影在門外焦慮地徘徊,聽到兒子的痛苦呻吟,她心中一緊,語氣堅決地低語:“兒啊,娘這就去找秦家的那個丫頭,看看到底對你下了什么咒!今日,就算拼上這條命,娘也要讓你擺脫這份苦楚!”
話落,她猛地拉開嘎吱作響的院門,卻意外撞見神色凝重的里正與秦硯辭。
劉寡婦初見秦硯辭時不免一愣,旋即視線落在里正身上,膝蓋一軟,跪倒在地,凄厲地哭訴:“叔啊,虎子是您的親侄子,我們孤兒寡母的,全指望您主持公道了!”
秦家村以秦、李二姓為主,盡管秦姓人口眾多,而這屆里正卻是出自李家。
李里正公正不阿,一心想著村子的發(fā)展,深得秦姓村民的尊敬與愛戴。
面對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卻不見眼淚的劉寡婦,里正眉頭緊鎖,臉上的線條因嚴(yán)厲而顯得更為棱角分明:“有話站起來好好說,動不動就跪下哭泣,這樣能解決問題嗎?原本挺好的虎子,被你寵成什么樣了?”
里正心底對劉寡婦有著難以名狀的不滿。
畢竟,作為家族中的獨(dú)子,劉虎子卻被縱容成了村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無賴。
劉寡婦故作擦淚狀,其實(shí)她的眼角干澀,連半滴淚水都不曾涌出,只發(fā)出抽泣般的聲音:“老叔啊,您是不知道,那天,秦家那位小少爺帶著他的新婚妻子,硬生生從我們手里奪走了兩塊地的地契,不僅如此……他們還用了什么邪門歪道,害得我家虎子受苦,肚子疼得日夜不停。好不容易昨天好些了,今天早晨出去散散步,午飯后卻突然上吐下瀉,疼得他在院子里打滾!老叔,那秦家的說不定就是哪個山精水怪變的……”
秦硯辭已無意再聽她編排故事,直接插話詢問:“你的意思是,劉虎子腹痛、嘔吐和腹瀉,都是午飯后開始的?這期間,你們有沒有去過其他什么特別的地方?”
劉寡婦本想繼續(xù)對里正哭訴,以求得更多的同情,但她發(fā)現(xiàn)里正挑眉瞪目,面帶不悅,嚴(yán)厲地催促道:“問你話呢,別磨蹭,回答!”
劉寡婦面對秦硯辭的質(zhì)問,心頭的忌憚如同細(xì)流匯聚成河,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那顫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虎……虎子疼得這么厲害,我……我哪敢?guī)麃y跑啊?”
她的目光閃躲,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我就在院子外頭,瞧見虎子衣服臟了,想著趕緊洗凈了,免得他難受……”
秦硯辭的嗓音低沉而有力,如同遠(yuǎn)山傳來的低吟,每一個字都透著不容反駁的重量:“在哪洗的?”
他的存在感猶如山岳般沉穩(wěn),周身自然而然散發(fā)出一股令人心生敬畏的威嚴(yán)。
這股力量不僅讓劉寡婦心頭惶恐,連一旁的李里正都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直沖脊背,仿佛是面對知縣大人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跪拜沖動涌上心頭。
在這樣的氣勢壓迫下,劉寡婦哪敢有絲毫欺瞞,她囁嚅著,聲音細(xì)若蚊蚋:“就……就在后院的古井那兒,我提了桶水,在井邊匆匆忙忙洗了洗……”
言畢,秦硯辭與李里正的面色皆是一沉,李里正的眼中怒火中燒,他跺著腳,手中的煙斗狠狠地在門框上敲擊,發(fā)出砰砰的聲響,憤怒地斥責(zé):“你這個家門不幸的禍根!”
劉寡婦被這一番責(zé)罵驚得怔住了,心中原本騰起的那點(diǎn)反抗之意,瞬間被秦硯辭那冰冷如刃的目光凍結(jié)。
他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謊言與偽裝,冷冷地警告著:“你若不想你兒子再有半點(diǎn)差池,最好乖乖待在家里,哪都不許去!”
李里正亦是一臉凝重,目光如炬地瞪著劉寡婦,話語中不容商量:“沒有我的允許,你們母子倆若是再敢跨出這個門檻半步,就別怪我不讓你們在村里立足!”
這一番話,如晴天霹靂般落在劉寡婦心上,她頓時六神無主,所有的囂張氣焰頓時消散無蹤,滿腹的疑惑與不滿,此刻只化作一聲未敢出口的嘆息。
要知道,李里正雖然平時和顏悅色,但在原則問題上卻從不含糊。
當(dāng)年,劉寡婦的丈夫剛剛離世,村里一些不良之徒見她們孤兒寡母,便起了歹念。
正是李里正挺身而出,大發(fā)雷霆,才震懾住那些宵小之徒,保全了她們孤兒寡母的家業(yè)。
秦硯辭的目光再次轉(zhuǎn)向劉寡婦,語氣中帶著幾分急迫:“劉虎子上午出去之后,具體去了哪里,你真的一無所知?”
劉寡婦的語氣愈發(fā)支吾,眼眶微紅,聲音里滿是無奈:“我真的……真的不清楚,虎子回來后,任憑我怎么問,他就是閉口不談……”
秦硯辭聞言,未及多言,正欲邁步進(jìn)屋親自查問,卻被李里正一把拉住:“硯辭,讓叔來吧。我這把老骨頭雖不中用了,但作為里正,這種事理應(yīng)由我來處理。”
說罷,李里正毅然邁步,先于秦硯辭一步踏入了劉虎子的房間。
房間之內(nèi),劉虎子痛苦地蜷縮在便桶旁,雙手緊緊環(huán)抱腹部,面容扭曲,發(fā)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疾病讓他的面貌判若兩人,與先前在外碰瓷時的精神抖擻截然不同,此刻的他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顯得極為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