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壽宴
卯時正,柳月芙便到了壽康堂,原以為已經夠早了。可大房和二房的人竟都到了,李建章今日休沐,也在場,見她現在才來,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壽康堂里,一屋子的人,李家現在也算是兒孫滿堂了。
柳月芙一眼就瞧見了高坐大堂上的老太太,今天她穿的端是一派富貴吉祥的官家老太太模樣,一身朱紅配絳紫寬袖褙子,額頭搭配了黑緞地鑲紅寶石抹額。
柳月芙照常給老太太例行請安。
老太太只淡淡點了點頭,說道:“好孩子,去三兒邊上一起坐吧。”
柳月芙笑著應是,便去李建章邊上入了座。
柳月芙環視一圈,不,不對,少了個人。
她又呷了兩口熱茶,等了好一會,吳細妹才姍姍來遲。
老太太明顯不太高興,陰陽怪氣道:“細妹,你可總算到了,全家老小擱這就等你一人,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看著兩人的樣子,柳月芙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月芙,你可總算到了,全家老小擱這就等你已然,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老太太端坐高堂,接著陰陽怪氣道:“柳家就是這么教導女兒的,官宦人家出來的大小姐,規矩是一點不懂,像什么樣子?!老身今個也算是小刀剌屁股,開了眼了。”
柳月芙連日操勞壽宴之事,感染風寒,今早是撐著病體前來,她臉色發白,勉力開口道:“母親,不是的...”
柳月芙正欲解釋,卻被老太太揮手打斷,根本不想聽她解釋,想來那會子就是厭惡她的。
柳月芙回過神來。
今日吳細妹明顯是來得匆忙,身上的衣飾都有些不規整。
吳細妹面色疲憊,眼下青紫,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她聞言大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母親恕罪,我來遲了,連日操勞加上昨天忙到很晚,這才...來遲了。”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冷冷說道:“你這是怪罪我么?”
吳細妹額頭滲下冷汗,卑微開口道:“細妹不敢。”
老太太冷哼一聲,說道:“你原也有不敢的?!”
吳細妹低頭跪在地上,并不吭聲。她心里是恨透了柳月芙,這操辦壽宴,原就是柳月芙的活計,居然甩鍋給她,小賤蹄子,忒壞。
老太太見她不吭聲,便開口道:“罰你祠堂跪兩個時辰,可有怨言?”
吳細妹跪在地上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細妹不敢。”
“既如此,壽宴過后,自行領罰去吧。”
吳細妹恭敬稱是,眼睛卻泄露出了一絲忿恨,她起身自覺站到了邊上。
“人既已到齊,我便說下今日的安排,今日來的大都是三兒的同僚,三兒和三兒媳婦同我一起到門口迎客。其余的事你們就聽細妹安排吧。”老太太正聲說道,說完她揉了揉太陽穴,便起身往外走去。
柳月芙人也跟著眾人往外走,她想到剛剛那一幕,內心五味雜陳。
今時今日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再也不要任由你們欺負,柳月芙在心里暗暗想著。
柳月芙和李建章跟著老太太前去大門迎接客人,車馬盈門,門房管事老李張羅著秩序,眾人一番寒暄之后,自有小廝或丫鬟領著前往壽堂。
柳父柳修永攜家眷一行人登門賀壽,柳月芙老遠就看到了爹娘,眼睛笑得成了月牙狀,待人走近了,“阿爹,阿娘,你們來啦。柳三娘到大姐姐這來,讓姐姐好好看看你。”
柳三娘是柳月芙一母同胞的親妹,自小感情親厚,柳三娘如今才六歲,身著藕荷色對襟襦裙,盤著雙螺髻上綴櫻花掐絲珠花一對,脖頸上戴著鑲藍寶石金瓔珞,她噔噔噔幾下就快步走到了柳月芙面前,甜甜叫了聲:“大姐姐。”
柳三娘聲音又甜又脆,直叫得柳月芙心花怒放,她忍不住捏了捏柳三娘的小臉,將她抱起來。
李建章和老太太這才與柳家人寒暄了起來,一番交談之后,柳月芙便領著他們去了壽堂。
壽堂正面墻上掛有紅綢,紅綢上繡有許多壽字,下面掛了一副一筆壽圖,筆力蒼勁有力。兩旁掛有壽聯,上聯壽比南山春不老,下聯福如東海歲常新,橫批福壽雙全。下設一張方桌,供奉福、祿、壽三星神像,壽星神像左右兩側放著紅色上印有金色壽字的壽燭兩根。方桌上還供奉有一些水果和鮮花。
壽堂兩側墻壁也都懸掛滿了各式壽聯,墻壁旁邊有供客人休憩的桌椅,桌子上擺著各色糕點。柳家眾人入座后,柳月芙便離去,前往門口接著迎接客人。
柳月芙剛行至門口不久,便看到一名男子,他一襲銀白月袍,穿在他身上,襯著他有些消瘦,頭發隨意用白玉玉冠挽著,偏生他生了一張蒼白倦頹的美人面,眉眼柔和,神態疏離清冷,離得近了,便能聞到他身上若隱若無的藥香。
柳月芙看到來人,感覺這個男子自己好像從前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索性也就不想了。
李建章見到來人,忙疾步上前行禮,恭敬說道:“安神醫,賞臉前來,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安神醫?沒聽過。
醫師啊,難怪一身藥香。
柳月芙緊跟著斂衽行禮,垂著眉眼說道:“神醫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李建章緊接著向游神醫介紹,“這位是家內柳娘子。”
在柳月芙看不見的視角里,安神醫大袖里的手緊了緊。
他面上不顯,只淡淡回道:“無礙無礙,神醫二字當不得,鄙人只不過是一介游醫罷了。”
李建章笑容如沐春風,說道:“誰人不知安神醫的聲名,您過謙了。”
安神醫微微點了點頭。
李建章親自引著安神醫去壽堂。
柳月芙看著安神醫遠去的背影,默默思索,竟突然和記憶中的某個身影重疊。
上一世,一個雪夜,柳月芙悠悠飄到自己的土墳附近。
一名身穿月白銀袍的男子正席地而坐,他拿著一壺酒,給柳月芙的墳頭澆了些酒,又自顧自坐下,仰頭飲了一口酒,便咳嗽不止。他就坐在那,一邊喝,一邊咳,一邊對著墳頭喃喃自語。
大雪壓垮了枯枝,雪簌簌而落,同天上飄零的雪一起,落在他的頭上、肩上、身上,也落在他的心里。
此刻,就此刻,只有他和柳月芙兩個。
柳月芙,回過神來,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