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端午剛過,夕陽的余暉下天邊尚泛起點點紅光,此時空氣不算炎熱,山上有微風,還帶著絲絲涼意。傍晚時,秀冉高高隆起的腹部傳來陣陣劇痛,她一邊捂著肚子,一邊朝隔壁房間的婆婆喊道,“媽我肚子疼……肚子疼……”
剛剛才挑水回家的婆婆況英聽聞呼喚連水都顧不上往水缸里倒便匆匆跑了過來,幾步的距離,走進屋的時候看到,媳婦已經半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況英是當地村子有名的接生婆,見媳婦這個樣子,料想應該是發作要生了;把媳婦慢慢安頓到后屋的床上,她趕快去燒熱水。柴火噼里啪啦在灶上燃起后,況英才騰出手去安慰媳婦。由于兒子年前已經出遠門打工,現在家里就剩老兩口。天黑后,老頭子種地歸來,見屋子里漆黑一片,隔壁二兒子家煤油燈晃晃閃著;走到二兒子堂屋時,順口吼了況英一句,“天都黑了飯還沒做,要造反啦!”
況英見老頭子回來,連忙解釋道,“媳婦要生了,你快幫我竄把火,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了。”
后知后覺的老頭才明白過來,話也不說就坐到灶火前一把柴火加進去。后屋傳來秀冉哀嚎聲,縱使況英有豐富的接生經驗,也難以改變媳婦難產的事實。
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秀冉哀嚎的聲音逐漸虛弱,孩子的頭一直沒有下來,況英急的團團轉。好幾次,她想伸手去把小嬰兒硬拽出來,每每動手,媳婦的慘叫聲都讓她泛起陣陣退意,最后只能保守等待。時間到晚上十一點,小嬰兒呱呱墜地,況英以為生產轉好,在她慌手慌腳把小嬰兒收拾干凈準備報給秀冉時才發現小孩胎盤一直沒有出來。落后的農村,產婦胎衣不下意味著大出血,許多人家的媳婦都難產死于這個。況英瑟瑟發抖的把小嬰兒放到床一邊,借著手電筒的余光去查看媳婦的情況。那瘀黑的血塊一坨接一坨掉出來,她嚇了一大跳。跑出門抓住老頭子喊,“快去叫劉醫生,快,晚了就沒了……”她聲音顫抖,沒了表示她也沒招了。
老頭子黑著臉出了門,家里沒有多的油燈,他只能摸黑去找醫生。貧窮落后的村莊,難得有一個醫術高超的赤腳醫生,像婦人生產,除非特殊情況,一般家里人就能處理。看況英的表情,秀冉生死難料。眼看著一瓢接一瓢的血水倒出來,不一會兒已經滿滿一臉盆。秀冉臉色蒼白,嘴唇烏青,眼看就要昏死過去。她眼中許多的不甘,還沒有見過剛剛出生的孩子,還沒有等到歸家的丈夫,她不甘心的留下兩行淚來。
況英一邊用熱水擦拭秀冉的身體一邊喚著,“孩子啊,挺住啊,我苦命的孩子啊……”
聲音傳到秀冉耳邊成了聒噪,此時的她只想閉上眼美美的睡一覺,可是每次剛剛閉眼就被婆婆的聲音吵醒。也不知道在絕望中等了多久,終于等到老頭子拉著赤腳醫生回來。醫生進門查看后,施針安撫產婦,最后用他獨門催產術把胎衣拽了出來。由于時間耽擱的久,胎衣出來后被淤血覆蓋,場面血腥程度不言而喻。施完針,打上吊水,這一家人才算放下心來。
“去把胎衣埋起來……越深越好……”醫生囑咐了幾句連夜走了。
趁著夜色,老頭子把胎衣帶出去處理。況英小心翼翼的把秀冉整理干凈后,才松快的抱起剛剛出生的小孫女,借著微弱的燈光打看,感嘆道,“好俊的丫頭……”
秀冉精疲力盡昏昏睡去,這一夜,極是驚醒。
一連幾日,況英的腿腳還是軟的,她不敢回憶那一晚的事情,也不敢想象最后那一盆血水是怎么處理掉的,只知道差一點小孫女成了沒娘的孩子。整個月子期間,秀冉都很虛弱,照顧孩子都是力不從心,偶爾得空,況英也會幫忙。但總歸,農村的女人,哪有不忙的。大多數時候,秀冉的門都緊緊閉著,醫生囑咐她這次難產,可能落下心臟病,需要好生靜養。于是整個月子期間,乃至月子過后的兩個月,秀冉都是懨懨的。
所幸小丫頭沒心沒肺長的極好,肥嘟嘟的大臉,況英和老頭子都很稀罕。農閑時,老兩口都抱著孩子愛不釋手,打發掉不少無聊的時光。況英年輕時識幾個字做姑娘時還在村子里教學,故而給小丫頭取名的任務就交給了她。結合出生時五月芳草萋萋,于是給小丫頭取名鐘萋萋。秀冉很滿意這個名字,叫起來順口,也默認了。萋萋幾個月大的時候,爸爸才回家;八個月大的時候,秀冉懷了第二胎,于是,小小的萋萋跟著奶奶睡,被迫斷了奶。每每夜晚萋萋作的很,況英抱著孩子在隔壁哄,半夜半夜睡不好覺。秀冉隔著一臂泥墻,整夜整夜的失眠。一年后,第二個孩子出生,是個男孩。因是年后初三生,圓圓的腦袋瓜精致的小臉蛋,秀冉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圓圓。
姐弟倆偶爾睡在一張床上,大多時候因為秀冉分不開神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大的萋萋只能跟著奶奶睡。整個幼兒時期,兩姐弟處的還算和諧。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出門在外的爸爸來信極少,偶爾來信,也是幾個月一次。秀冉帶著兩個孩子艱難度日,過的很是清貧。村子里有很多孩子,當那些孩子們成群結隊玩耍時,就是兩姐弟的噩夢。有一次,圓圓被為首的堂哥騎在身下摔打,萋萋想幫忙,兩姐弟都被按在地上。遠處的奶奶只隨口呼喚了句,引的對面伯娘不滿,要死要活的跑家里來鬧。后面,奶奶只能悄悄囑咐姐弟兩就在門口玩,連壩子里都別去,生怕得罪那些平日里趾高氣揚脾氣不好的親戚。為此,秀冉想了許多辦法來,例如安排兩姐弟去山上撿柴火,例如去樹根下撿葉子,兩姐弟有事情做,不會與那些大孩子一起玩。很多時候,大孩子不屑與兩姐弟玩,因為家里沒錢,因為爸爸不在家沒人撐腰。一個家庭沒有男人在家,幾乎連路過的螞蟻都能數落兩句。也是在那個時代,女人過的及其卑微和艱難。后來圓圓快兩歲時,爸爸回來,已經不認得他。晚上看著陌生的叔叔坐在自家床頭,圓圓還是奶聲奶氣的說著,“這個叔叔是哪里人?怎么就睡我媽媽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