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舒寧果然贊同地點點頭，“也是。祁嬤嬤外表雖堅強，其實內心和我們一樣，擔驚受著怕。我曾經看見她躲起來偷偷哭過。”

　　“是嘛？我還以為她天生鐵石心腸，不會掉眼淚的。”

　　“怎么會呢。聽說祁嬤嬤小時候家里窮困，難以活命，父親就把她賣進了宮。從此她就斷絕了和家里的往來，連一封書信都沒有寄回去過，直到三年前她母親去世，她才重新見到了家里人。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看到祁嬤嬤哭的。”說著沐舒寧有些感同身受地嘆息了一聲，“可憐祁嬤嬤連自己娘親最后一面也沒見著，我們這些下等人，一旦入了宮，就等于把命交了出去，能安安穩穩地老死宮中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她眼珠子一轉，安慰沐舒寧道：“現在這不是出宮了嘛，總會有機會的。”

　　不等沐舒寧開口，她又跑了起來，緊拉住沐舒寧的手臂，接著道：“我快要冷死了。阿寧，我們還是邊跑邊說吧。”

　　到了晚上，她果然就有了傷風的癥狀，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只想睡覺。也真是奇怪，往年那么寒冷的冬天，她衣衫單薄都能扛過來，怎么如今著了會涼，就病倒了？難道好日子過慣了，身體就養嬌貴了？

　　院子里傳來煎藥的苦味，她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綺云給她在額頭上墊了塊冷毛巾，還替她把了下脈，才輕聲地道：“公主，待會吃副藥就沒事了。”

　　在綺云掖被子的時候，她迷迷糊糊間一把握住了綺云的手，有氣無力地問，“你果然是他的人，既懂醫術，還應該會武功吧？”

　　“公主，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綺云裝起了糊涂。

　　“不用裝了。我不是笨蛋。”

　　綺云看著發了燒還能有力氣抓住她手臂問東問西的人，在這一瞬間，她明白了那時太子殿下對她所說的話，“你們很相似，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她實在太困太累，不一會兒手越來越使不上力，就沉沉睡去了。

　　到了第二天，她果然一覺睡醒，就恢復了些許活力。但吃過早飯后，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只準許綺云進去送了壺茶。祁嬤嬤隔窗聽著動靜，什么都沒聽到，以為她是又睡了。或許是因她在御花園里著的涼，便沒有過多責備。

　　或許祁嬤嬤的心里也是慶幸的。慶幸她沒有遇到君上宋安，慶幸自己不用這么快跟著送命。雖然在離開程國那一刻，就知道這是條必死之路，也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但她并非不怕死，現在還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自是好的。

　　等吃過了午膳，她帶著綺云準備出門，祁嬤嬤不知又從何處冒了出來，叫住她，斜睨著綺云，問她，“公主是要帶著綺云去哪？”

　　“吃撐了，飯后消食。”平常的話她卻說得振振有詞。

　　“那就讓阿寧陪你去吧。”

　　祁嬤嬤的話不容置疑，惹得她不得不端起了公主的架勢，“我就要綺云陪我去。祁嬤嬤，你這么自作主張，可不大好吧。”說罷她朝綺云使了個眼色，就一同往外走去。為了盡快完成任務，她已經顧不得祁嬤嬤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了。

　　秋天是極易下雨的天氣，一場秋雨一場寒，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陰沉沉的，云也變成了灰的，像是隨時要擰出水來。她在心里嘀咕，可別在這種時候下雨，傷風才剛好呢。

　　這時綺云在她耳畔輕聲說：“公主，前面那位應是卉貴妃。”

　　她看過去，的確有一個窈窕婀娜的身影，兩側是亦步亦趨的宮女相伴，三人行走在兩堵高高的朱紅院墻間，宛如是一副絕美的畫。其中一面墻外斜斜伸進來一片楓葉，紅得似火，比墻面耀眼醒目，動人心魄。

　　上午在房間里的時候，綺云已經告訴了她，此行她務必要取得卉貴妃信任。

　　醞釀了下情緒后，她趕緊往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那也是條通向御花園的小路。為了制造偶遇，她必須要搶占時機。

　　按照卉貴妃那慢悠悠的走路速度，她絕對趕得及。

　　在到了御花園后，她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卉貴妃也恰從另一扇月拱門洞里款步而來。她趕緊調勻了呼吸，裝作賞花，緩緩地靠過去。

　　御花園的奇花異草有很多，大部分都是她從未見過的，雖是秋日，卻仍像春天般絢爛多姿，迎風綻放，用姹紫嫣紅帶給人一種錯覺。不知到了冬日，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她不經意地撞上了卉貴妃，伴隨著一聲‘哎呦’，嬌弱地跌倒在地。

　　“快扶公主起來。”

　　這還是她頭一回聽到卉貴妃的聲音，如山間的清泉般甘冽清泠，與她那毫無攻擊性的甜美外表倒是有些不同。

　　她被宮女們攙起，樂呵呵地行禮，“卉貴妃萬福金安。在屋子里悶久了，身子都乏力了，便來花園里走走，真巧，就遇到卉貴妃了。”

　　卉貴妃看她的眼睛如小狗般可愛圓潤，淡淡一笑，“出來走走也好。省得悶出病來。”說罷便要走開去，卻被她一把搭住了手腕處。一旁的宮女對她的行為深表疑惑，面面相覷。卉貴妃臉上卻浮現出明顯的變化，忙要縮回手去，可力氣不敵，僵持著她就聽得公主說道：“恭喜，原來卉貴妃是……”

　　她話還未出唇，就被卉貴妃一把捂住了嘴。

　　宮女見狀，微微詫異，她們還未見過卉貴妃如此失態的樣子。

　　卉貴妃也知道自己一時情急下做了不該做的舉動，慌亂地收回手，局促不安中難掩被發現秘密后的怒意。她卻不急不徐地道：“驚擾了卉貴妃，是我的不是。告辭。”

　　舉步欲走，卉貴妃在她意料之中地叫住了她，“璟玥公主！”

　　她轉回頭去，耐心地等著她往下說。“你若是得空，過會就來我宮里坐坐。”卉貴妃勉強笑了笑，但在她看來，已足夠了。

　　她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點點頭，“多謝卉貴妃盛情相邀。”

　　卉貴妃與她四目相對，默契地向相反方向走去。

　　她轉過假山石的時候，發現綺云并沒有躲在暗處偷看，四下里環視一圈，也沒能找見，就打算往回走。不成想，走到一半，天上就飄起了淅淅瀝瀝的雨絲。

　　她趕緊往回疾奔，可離靈鵲宮實在太遠了，再這樣下去，只會渾身淋得更濕了。所以她跑到了一處小黃門檐下去躲雨，期盼著有人經過時，能撐她一段路。

　　雨絲風片，煙波裊裊，一時半刻也不會停。她無聊地望著天空發呆，時而看著從屋檐垂落下來的雨簾。

　　以前下雨的時候，她都能熟門熟路地在附近找到一間破屋或破廟躲雨，但往往那里早就擠滿了城里的乞丐和無家可歸之人，有時還有路過的商隊和窮苦的讀書人，大部分時候大家都是一團和氣，各自躲各自的雨，井水不犯河水，但難免有一兩個囂張跋扈的商人，嫌惡他們身上的窮酸味，定要把他們趕出去不可。每當那種時候，她都會死皮賴臉地要上一筆錢才肯離開。總不能落得個落湯雞的下場，還要賠進去一堆醫藥費。

　　她正兀自想出了神，身后有人輕微地咳嗽了一下。她轉身，抬頭仰視，竟又是太子，不知何時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她身后，頎長挺拔的身體像一塊豐碑，墨濃的頭發上不染一點雨絲。

　　真是撞了邪了，怎么這兩日總能遇上他？可眼下他的出現好歹有點作用。

　　于是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給太子殿下請安。”

　　“免了。公主這是被雨困住了？”宋蘊川明知故問。

　　“是啊。太子殿下能否送我一程？”她看了看他手里濕漉漉的油紙傘，還在滴落雨水。這次他竟只有一個人，往日形影不離的周辰并沒有跟隨著。

　　“我只有一把傘，男女授受不親。你還是在這多等會，她們會來接你的。”說著他就要撐傘離開。

　　她不愿干等下去，只好央求道：“這把傘那么大，我們挨不著的。我保證不會碰到你。”

　　他覺得她的話有幾分可笑，竟把男女授受不親簡單地理解為不觸碰到對方，仔細一想，卻也有幾分道理。他看了她一眼，額前的發絲上掛著點點雨珠，軟塌塌地緊貼著皮膚，長長的睫毛下那一對黑亮的眼睛閃爍著光，猶如一只向主人撒嬌討好的調皮小貓。

　　“算了，你過來吧。但過了重門，便是后宮，未經準許，男子一律不得入內……”他還未說完，她小小的身子就靈巧地鉆到了傘下，不經意間指尖觸碰到了他握傘的手，為此她特意往外退了半步，謹遵男女大防，與他保持著一點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