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上到六樓，項導(dǎo)率先進去，盛潯卻沒動。

　　項導(dǎo)摁著電梯的停留鍵：“盛總，不走嗎？”

　　盛潯望了眼那扇還沒關(guān)上的門，他腳步微頓，而后道：“嗯，突然有點事，不用等我了。”

　　電梯門闔上。

　　盛潯靜靜站在走廊處，等著某個身影出來。

　　紀枝明明刻意磨蹭了時間，沒想到還是躲不過外面的人。

　　她干巴巴地走過去，打招呼。

　　卻聽到對方說在等她。

　　紀枝有一瞬的錯愕。

　　或者說，當她看到走廊上的身影時，就已經(jīng)很意外了。

　　“等我……？”紀枝不確定地重復(fù)了他的話，“是有什么事嗎？”

　　盛潯摁亮電梯的下行鍵，問得平淡：“你都聽到了？”

　　多功能廳的門打開得猝不及防，兩邊的人都愣了一瞬，而紀枝就站在門外，很近的距離。

　　對方都這么問了，再找什么借口，似乎就顯得有點虛假。

　　況且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情況。

　　于是紀枝她輕咳一聲，清了清嗓音里的沙啞。

　　“抱歉，我剛剛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恰好聽到我的名字……”

　　紀枝大概猜到對方等她的原因了。

　　劇組選角尚在內(nèi)部評選階段，沒有官宣，就不能亂傳，對方應(yīng)該是來要她保密的。

　　于是紀枝道：“你放心，選角這塊，我不會透露出去的?！?p>　　身旁的男人僅僅是嗯了一聲，嗓音淡淡，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這點。

　　走廊處空蕩蕩的，異常安靜。

　　弘嘉娛樂的電梯也不知出了什么問題，液晶屏上的數(shù)字一直停留在1層，遲遲不上來。

　　兩人無話，陷入沉默。

　　紀枝默默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路上搭便車的時候，她就知道男人的身份應(yīng)該不一般，只是沒想到會是一個圈子的人。

　　看項導(dǎo)對他的態(tài)度，加上選角這方面，又擁有這么大的話語權(quán)，估計就是這部電影的資方了。

　　男人方才的那句話還在紀枝耳邊回響。

　　——“還是賀婉青吧?！?p>　　紀枝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攥緊，心頭某些不甘的情緒翻滾著，正慫恿著她去要個答案。

　　畢竟，死也要死個明白。

　　電梯終于上升，樓層字符快速跳動，仿佛是倒計時一樣，催促著紀枝開口。

　　隨著轎廂到達的叮聲，電梯廳門朝兩邊打開。

　　紀枝沒動，她站在原地，手心因為緊張出了薄汗：“這位先生，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盛潯的腳步頓住，他嗯了一聲，應(yīng)得甚是平淡。

　　電梯廳門于沉默中緩緩闔上，午后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將兩人的身影斜斜地映照在瓷磚地面上。

　　紀枝說：“我知道賀老師是位很優(yōu)秀的演員?！?p>　　賀婉青，紀枝知道這個女演員。

　　前兩年剛冒頭的實力派演員，不算新人了，也是熬了很久才出頭。

　　兩年前主演了兩部電視劇，因其出色又極具感染力的演技，進入大眾視線，從而有了些名氣。

　　紀枝深吸一口氣：“我想知道，先生你沒有選我的原因?！?p>　　她不是自詡演技有多么多么精湛，比她出色的演員在圈里也是大有人在。

　　紀枝有自知之明，這個角色，肯定不是非她不可。

　　她為這場試鏡、這個角色準備了很久。

　　盡管她也料到會有這樣遺憾的結(jié)果，但至少，她想知道自己跟別人的差距。

　　盛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為什么會選擇做演員？”

　　紀枝一愣，很直擊內(nèi)心的問題。

　　徐小琪也問過她，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演戲。

　　為什么呢？

　　那天紀枝說，有想見到的人。

　　是真話，也是她選擇做演員的初衷。

　　但更多地，是她接觸表演后，切身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

　　比如把自己嵌入劇情角色，隔著一沓沓劇本，她好像能觸碰到一個個鮮活有趣的靈魂。

　　又比如，她想通過飾演的某些角色，帶給別人一點點東西，那就是值得的。

　　還比如，她曾經(jīng)救過一個人。

　　但這些說來話長，對方會在意嗎？他會想聽嗎？

　　況且她也不是抒發(fā)壯志的年紀了，這些話說給對方聽，多少有點矯情有點理想主義了。

　　于是紀枝抿了抿唇，簡而概之。

　　“因為喜歡，我很享受做演員的過程。把角色演好演活，很有挑戰(zhàn)，也很有意思?！?p>　　那雙沉靜漆黑的眼眸落在紀枝身上，他靜靜地望著她，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

　　而后男人薄唇輕啟：“想聽實話嗎？”

　　紀枝點頭：“嗯，你盡管說?！?p>　　“剛才的試鏡我看了，你很會挖掘人物的深度，賀婉青在演技表達上更細膩，你們是兩種風格，各有千秋。光論演技跟觀感，其實我更傾向于你?！?p>　　很高的評價了，紀枝的內(nèi)心好受了很多，隨之又浮起一絲迫切。

　　“那為什么……？”

　　盛潯望著她，深邃的眼底平靜又冷淡：“因為流量?！?p>　　一錘定音，真是……毫不意外的答案。

　　這一年半的時間，紀枝試鏡了無數(shù)次，也失敗了無數(shù)次，聽到過最多的婉拒理由，就是知名度不夠，流量不行。

　　很現(xiàn)實，又無可辯駁。

　　紀枝張了張嘴，又欲言又止。

　　內(nèi)心莫名躍動著一股躁意，紀枝再次開口。

　　“所以在你看來，流量比演技更重要嗎？”

　　盛潯沒有回答，但在紀枝看來，就是默認。

　　“即便這個演員的演技很差，也無所謂嗎？流量難道可以彌補演技的缺失嗎？資本市場，很歡迎這種劣幣驅(qū)逐良幣的現(xiàn)象嗎？”

　　問到最后，紀枝的語氣忍不住帶上一絲明顯的情緒。

　　倘若這個圈子奉行流量至上，那些沒有流量的后起之秀要怎么出頭？

　　明明有實力卻要被埋沒嗎？

　　這個圈子難道不會陷進一個流量怪圈嗎？

　　盛潯的表情仍舊平淡，他坦然地看著紀枝。

　　“可紀小姐，我是一個商人。作為投資方，我要考慮的是風險跟收益，流量越大，我的風險就相對越低。至于演技，那是導(dǎo)演跟演員應(yīng)該考慮的問題?！?p>　　紀枝沉默了。

　　對方的話很現(xiàn)實，卻也無可厚非，規(guī)避風險是人的本能。

　　她只是……在聽到盛潯的回答后，有點氣惱。

　　她努力了多久，準備了多久，這些都不值一提。

　　資本的選擇，才是最終的趨向。

　　只差一點，她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機會，就因為一個最不該的理由，拱手讓人，她怎么甘心？

　　可這種現(xiàn)象，在圈內(nèi)比比皆是。

　　紀枝覺得無力極了。

　　“那如果流量再大，也兜不住你的收益呢？你會后悔嗎？”紀枝抱著一絲僅剩的希望。

　　“不后悔，我會盡可能保住已有的利益，把損害降到最低?！?p>　　紀枝不再說話。

　　電梯上到六樓，紀枝步入轎廂，盛潯站在走廊，明暗的光線將他們分割。

　　紀枝聲音平靜，語氣很冷：“這位先生，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

　　盛潯理了理西裝袖口，淡然回道。

　　“紀小姐也是難得的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