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跟小孩子似的。”陸階背抵著門,看著只到他肩膀的林半夏。
下班回到家,手上的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就想看看昨晚救下來的小貓。
聽到陸階的揶揄,林半夏臉頰有些發(fā)燙,但不放棄地小聲辯解,“我就想看看。”
“更像小孩子了。”
陸階低低笑了一聲,往堂屋的方向走去,林半夏腳步跟上陸階。
“你也在拔寨村小學(xué)上過學(xué)嗎?”
陸階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是在哪上的學(xué)?”
“在城里,我算是跟我外公外婆長大。”陸階的臉隱藏在背光處,林半夏看不清此時他臉上的表情。
“我媽當(dāng)時是從城里分過來的老師,來到這里后認(rèn)識了我爸,之后他做生意發(fā)了家,就帶著我們搬到了城里。”
陸階的語調(diào)平緩,寥寥幾句,聽不出情緒,仿佛在講一個與他不相關(guān)的事。
住到這里這么久,很少聽到陸階講爸媽的事。
如今意味不明的幾句話,讓林半夏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抿起嘴唇?jīng)]有再說話。
吃過晚飯,陸老太太立馬丟下筷子,回到房間,還把房門關(guān)得緊實(shí)。
從門后探出一截身子,笑臉盈盈,“小夏,你有什么事就給陸階說啊,搬梯子上樹使喚他就行。”
溫聲跟林半夏叮囑完,話頭一轉(zhuǎn),對陸階說,“陸階,你晚上也別睡太死,有什么動靜仔細(xì)聽著。”
“別叫我啊,老人家淺眠,有什么事你們倆商量著。”高興的眼神在兩個人身上走了一個來回,說著就掩上門。
“奶奶這兩天在忙什么啊,吃完飯就回房間了。”林半夏把碗底的米粥吃完,疑惑地看向陸階。
面容姣好的女生坐在燈下,姿態(tài)端正優(yōu)美,目光澄澈明凈。
陸階低低咳嗽了一聲,“誰知道,可能在琢磨什么事吧。”
手指在桌面輕敲,陸階看了看緊閉的門扉。
根據(jù)他這幾天的觀察,他或者林半夏有一個人不在家,奶奶堂前后院,四處走動,但只要兩人同時在家,奶奶不是待在房間里不出來,就是去隔壁花奶奶家聊閑天。
陸階靠在椅子上,在燈下的目光深遠(yuǎn),葳蕤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
司馬遷之心,路人皆知,只有另一個當(dāng)事人不知道罷了。
洗凈了手,林半夏準(zhǔn)備上樓,陸階在身后叫住了她。
同時把一個大袋子遞到她面前,林半夏不明就里,接了過來。
“這是?”
“你的衣服,我拿去干洗過了,你應(yīng)該還能穿。”
林半夏愣住,下意識看向陸階,兩人的目光在昏黃的光線中相遇。
此時窗外夜色四合,空氣濕冷,林半夏卻覺得心底有一處向陽花開放。
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但這時陸階也開了口。
“你…”
“我…”
兩人對視著笑了笑,突然一道開門聲,是陸老太太出來喝水,看見兩人離得很近在說話,又拍了拍額頭,夢游般轉(zhuǎn)身回到房間。
林半夏首先移開眼,輕聲道謝。
掩上房門,林半夏靠在門后,手背搭在額頭上,看著手里的袋子好久。
今晚鋪天蓋地的月光殉了情,風(fēng)匯聚了一片云,擋住了月亮,天地也關(guān)上燈。
一夜淺眠,才凌晨五點(diǎn),半夏望著天花板,已經(jīng)毫無睡意。
下床穿鞋,百無聊賴地推開窗子,外面安然靜謐,帶著清晨特有的寒涼和清冽,林半夏裹緊了身上的外套。
此時天光晦暗,大路小路上很少有人走動,偶爾有家狗匆匆掠過田野,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泡了杯速溶咖啡,靠在窗邊慢慢飲酌,借以清醒早起的混沌。
不寬的馬路上,出現(xiàn)一個身影,身姿挺拔,看方向是向山里走。
林半夏放下了杯子,視線追隨著那道背影。
是陸階。
手里拿著一個深色袋子,看不清里面裝了些什么。
這么早陸階要去哪?
好奇心驅(qū)使著她,心底像有貓抓,想再多無用,決心一下,拿著手機(jī)就出門了。
這里的山不高,只有幾棵枝干粗重的大樹,大多是修長繁茂的竹子,半山腰則大多數(shù)是土葬的墳包。
林半夏一路拍照,定格住在這個清晨的一刻時光,路上沒有再看到陸階的身影。
想拍一張村子全景的照片,繼續(xù)沿著山路往上走,眼睛透過攝像頭觀察整個天地。
突然,一副圖像闖進(jìn)了畫面里。
銅色的火盆里,黃色的紙錢劇烈燃燒,火苗暗紅,揚(yáng)起的灰屑落到陸階白色的皮膚和黑色的衛(wèi)衣上。
他坐在一塊墓碑旁邊面無表情,只有時而微顫的睫毛,證明他是除半夏以外,這里唯二的活人。
慈母徐宛因之墓
這塊墓是陸階為他母親立的,看碑上的年份,當(dāng)時陸階才十幾歲。
林半夏腳步停滯,默默放下了手機(jī),站在原地不語。
風(fēng)帶過兩人的呼吸,安靜的山坡只有火舌舔舐紙錢的聲音。
“傻站那干嘛。”
陸階的聲音有些喑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林半夏搖搖頭,慢慢走上前,對著墓碑淺鞠一躬,照片上的女子年華正好,婉約靜美,如一池秋水。
“我怕打擾到你。”
陸階起身,把多余的垃圾用塑料袋裝好,只聽見他說,“昨天的故事沒有講完。”
陸階嘴唇干燥,火苗在他眼里閃動。
“我爸做生意發(fā)了財(cái),很快跟外面的女人不清不楚,我媽整日在家里以淚洗面,上要瞞著雙方老人,下要照顧懵懂幼子,悲郁交加,身體很快支撐不住,不久就傳來噩耗。”
陸階用帕子擦干凈石碑上灰塵和碎屑,沒有遺落任何一個角落。
“對不起,昨晚上我不該亂問的。”林半夏手掌握成拳,滿心愧疚。
但陸階答非所問,直接問住林半夏最難回答的問題,“你為什么會來這里支教?”
“我……”林半夏這才覺得自己因?yàn)橐粓鍪伲也徽襁@么多年,有多可笑。
她童年幸福,年少順?biāo)欤屑胰颂蹛郏芘笥颜疹櫍瑢?shí)在足夠幸運(yùn)。
沉默半晌,林半夏還是如實(shí)回答,“我失戀了,很久沒有緩過來。”
半夏低垂著頭,在陸階面前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他對我來說,就好像一顆泡騰片,有他在,我才有向上的勇氣。”
“你看起來足夠清醒灑脫,道理也十分明白。”
林半夏慘然笑了笑,“鞭子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情緒反撲的時候,好像快要溺斃在水里。”
猜測過林半夏支教的原因,但這個回答,還是不免讓陸階詫異。
半響,他才道,“他對你有那么重要嗎?”
林半夏沒點(diǎn)頭,也沒搖頭,只是說,“我習(xí)慣了。”
至此,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陸階有意地放慢腳步。
行到半路,后面的林半夏突然停住腳步,陸階聞聲回頭,兩人之間有著一小段距離。
林半夏看著陸階,就像昨夜在燈下,似乎暗暗下了一個決心,聲音不大卻極其堅(jiān)定,“我以后不會了。”
陸階抿唇淺笑,沒多問,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帶路。
兩人一前一后,等到下山的時候,茫茫白霧已經(jīng)散去,雞鳴鴨叫讓整個村子徹底蘇醒。
離陸家只有一個岔口,陸階突然開口道,“半夏,別告訴奶奶我上這來了。”
林半夏腳步微頓,點(diǎn)了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