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枝。”
李毓靈開口,那日姐姐說的話,連帶著她的表情,仿佛剛剛才跟她說過:“婢女教得好,是助力;教的不好,便是禍患。”
李毓靈將側過去看蔻枝的臉又轉正,搖了搖手上的小鈴鐺。
“我很生氣,蔻枝。”李毓靈說。
蔻枝不知緣由,愣愣發問:“為何…”
李毓靈搖搖頭,看著蔻枝,第一次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讓單銘去柴心記,拜托琦鳶幫你找貓,以你自己的名義?還是以我的名義。”李毓靈起身,坐直了身。
蔻枝忍不住出聲小聲反駁:“姑娘…奴婢也是為了您啊!您因為這兩只貓心情不佳,奴婢也是想討您開心…”
李毓靈聽著她的話,肯定道:“是以我的名義。”
蔻枝感覺膝蓋跪在地上生疼,可她一動也不敢動。
“以我的名義去遞消息,我卻不知道,你回來后也沒有及時稟報,你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嗎?”李毓靈又猜到了。
蔻枝這時才反應過來,單銘小哥那句二姑娘聰慧,原以為是夸大其詞,原來是在提醒她平日里不要耍小聰明。
“姑娘…”蔻枝心思一會兒在從前,一會兒又在眼下,她腦子里有些亂,地上冰涼,冷的她不知如何解釋。
蔻枝自詡了解李毓靈,她八歲被李守財買來服侍李毓靈,很快摸清楚李毓靈的性子。
軟弱。
這樣好拿捏的主人家讓蔻枝碰見了就如鐵樹開花一般難得。
更何況李毓靈的爹還是在太傅李府做事。平常在李毓靈的吃穿用度,其實不輸一些地方官員的千金。連帶著蔻枝的生活都好了起來。
單銘說李毓靈很聰慧,蔻枝沒當一回事,一來是蔻枝知曉李毓靈的眼睛視物不清,二來她性格軟弱又溫婉,不顯山不露水。平日里都不念書,聰慧,難不成是文曲星下凡不天生就飽讀詩書?
就連李毓靈去遇仙樓,她也不知道自己主子進去干什么,每次她都只能陪著走過前院,再往里,就不讓跟了。
是蔻枝太自以為是,將軟弱的主子看輕了去。以為仗著自己的小聰明可以左右主人的想法,分走上位者的一些權柄。
蔻枝想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她是一心為了主子著想的!她是為了哄李毓靈開心才這樣的!她沒有別的心思…
蔻枝剛想說話,李毓靈的聲音就已經傳到了她的耳朵里:“這是其一,其二,方才我問你問題,你不答反而質問,到底誰才是主子?”
李毓靈藏在衣袖里的手捏緊,不讓自己露怯,她頂上有人幫忙處理問題的日子過久了,性子也軟弱慣了,此刻心臟嘭嘭直跳,手心里也微微濕濡。
原來虛張聲勢是這樣的感受。真讓人覺得陌生。
蔻枝聽著李毓靈冷淡說出的那些話,感受到來自上位者的氣勢,心中茫然卻又無端生出害怕。
這股害怕的勁,仿佛是她娘胎里自帶的一樣,已經讓她渾身哆嗦個不停。
與之相同的,蔻枝不明白來自李毓靈身上那渾然天成的、仿佛生來就該做人上人的氣質是從什么時候,哪一刻出現在她身上的。
明明幼時親如姐妹一般…
明明她們曾挨的那么近…
此刻,一個居高臨下,一個膽小慎微。
李毓靈袖子下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她說出了那些話,那些每一次看見蔻枝的一些舉動,都徘徊在腦子里的,卻下意識將它們藏起來的話,在今日,在這間質樸的房間里,她對著相伴六年的蔻枝,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那一瞬間,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她感受到了一種鳥雀沖出牢籠飛向天空的自由感。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李毓靈有些心慌。
蔻枝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她怕李毓靈就因此而發賣她,怕自己又回到牙行,怕自己的父兄再無顧忌搶走她的月錢…越想,越覺得她不能讓李毓靈討厭她,不能讓李守財重新買婢女。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蔻枝往前爬,來到李毓靈的腳邊,她的手不敢去碰李毓靈的鞋面,就停在鞋尖前三寸的地方,哽咽道:“姑娘,奴婢知錯了!姑娘饒過奴婢這一次吧!求姑娘開恩!求姑娘開恩…”
李毓靈看著蔻枝這樣,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阿姐也會這樣,匍匐在主家的腳邊低聲下氣地求主家開恩嗎?
李毓靈心里泛酸。
“起來吧。”李毓靈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氣。
到底還是心軟了。她有些泄氣。
蔻枝感激地磕頭,又爬著退后,然后站起來。
“我想自己呆一會。”李毓靈道。
她要好好想一想,理一理剛才的情緒。
蔻枝恭敬地出門去。
晚上吃飯時,李守財就發現李毓靈身邊的這個婢女動作行為與平常不同,他心細如發,默不作聲觀察,很快知道哪里讓人感覺不一樣了。
行為舉止之間處處透露出的恭敬,是往常所沒有的。
李守財對李毓靈與蔻枝之間的事,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他小女兒開心,也無需那么死板。
用完膳后,李守財與李毓靈單獨說了會兒話,他問起婢女的事,李毓靈就簡單說了說。
李毓靈的表情很平淡,下午的時候她就已經把情緒都處理好了,想了很多,想了很久。
李守財看著李毓靈的臉,越發覺得自己瞞不了也護不住太久。那與生俱來的貴氣,即使在這尋常人家生活了十七年,今日管教婢女有所頓悟后,整個人如蒙塵明珠被掃去遮蓋,在逐漸發出微弱的光。
李守財有些語塞。他感覺胸膛悶悶的,愈發覺得要加快說親的速度。
李毓靈不知道李守財所想,只是覺得今日格外的累。
“姐姐何時歸?”李毓靈問。阿姐既要待嫁,便不好再與她同住一個院子,“我搬去繡樓吧,這樣也不會打擾到阿姐。”
李毓靈以為李蘇秀要出府來成親是李守財的意思,李守財聽到這個是一肚子氣,裝作心平氣和的模樣道:“不用搬去繡樓,你就住著,又不是住不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個當爹的還沒看過未來女婿就要嫁女兒?普天之下哪有這么猴急的新郎官!肯定是哪個混賬東西給他女兒灌迷魂湯了。
李守財要等李蘇秀回來好好跟她說這個事。
大總管的兒子與李蘇秀年紀相仿,兩家交好,且那青年不管是相貌還是處事能力都不差,嫁過去也是過得順遂的。
李守財已經給李蘇秀看好了人,原本是準備等天氣暖和找媒人行六禮的。現在是打了個措手不及。
“爹爹,阿姐要嫁人,與我住一個院子總歸是有不方便之處的,我不想惹阿姐生氣…”況且阿姐原本就在生氣,雖然李毓靈不知道因為什么跟自己生分,她還沒有搞清楚緣由,現在眼巴巴上前去,除了熱臉貼冷屁股,其他毫無用處。
“那依你罷。”李守財嘆了口氣,“還是爹爹沒能力,宅子買的小了些,讓你們姐倆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