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雍人人皆知,新帝與蕭后乃是恩愛兩不疑,而蕭后那般富有傳奇色彩的女子為了新帝竟然甘愿入宮,這乃是西雍人口相傳的佳話。
只是旁人不知曉,蕭關悅心里卻是既清楚又明白的,她之所以嫁給明昇,絕不是因為和他愛的死去活來,這只不過是為了保全蕭家的下下策罷了。
若問她上輩子真正為誰動過心,那便只有這位小世子了。
蕭皇后那悲壯又荒唐的一生里,只愛過三件事:耍刀、喝酒、調戲顧家那個小世子。
關悅自幼時便認識了顧無憂。
那時她是整個盛京最叛逆的貴族小姐,而他卻是全西雍最端正的世家公子。
初見時,她因頑皮攀樹落在了國子監一旁的臭水溝里,狼狽不堪。
而他恰好路過,一身華服,挺直的背脊像極了書院門口的那顆高聳的常青松。
后來,她偷溜入了軍營,隨父兄出征,一去竟是八個春秋,再回京時已是換上了正紅嫁衣,入了皇室。
再次相逢之時,乃是在坤寧宮的墻角下,彼時,她大病初愈,一身武力盡廢狼狽不堪,而他依舊穿著華服,發髻高高梳起,揖手朝明昇回命,
“回稟圣上,蕭氏一族,已盡數伏誅……”
短短幾字,讓她渾身涼了個透徹,現在想起,那刺骨的涼意還繞在心頭,難以消散。
漫天飛舞的紙錢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蕭關悅這才瞧清楚前方那條長長的儀仗竟是個送葬隊伍。
御前金吾衛帶刀開路,左右各數十個侍人捧著精致的杯盞,中間有八名彪形大漢抬著一頂金絲楠木的棺槨,另有二十名宮人散在錢紙在前方壓陣開路。
何人會在年關新春之際如此大張旗鼓地出殯,還用得起這樣的儀仗,除了剛死的她還能有誰?
蕭關悅看著眼前之人,突然起了別的心思,順勢便攀上了顧無憂的手臂,嬌滴滴道:“多謝公子搭救。”
顧無憂可無暇顧及,越來越多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的小巷里涌了出來,堵在街上,將這送葬的隊伍攪得亂七八糟。
不是刺殺明晟么?怎得死了還不讓她安生!聽聞下葬之時被打斷乃是大忌,若是亂了她這一世的氣運可如何是好?蕭關悅心道大事不妙,也顧不得顧無憂等人,一個箭步便沖了出去。
這群黑衣人來勢洶洶,持刀蒙面,直愣愣地朝著她的棺槨行去。
眼瞅著那人已將刀尖伸入了棺縫,下一瞬就會開棺,她情急之下大喝一聲:“放肆!”
氣勢如虹!聲壯如鐘!一時間整條街的人都看向了關悅。
“你是蕭皇后何人?”那蒙面人停下了手中的刀,問道。
“我……我曾聽聞過不少娘娘的事跡,對她心生敬仰,”蕭關悅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那好不容易才憋出來的幾滴淚水,忿然道:“娘娘生前保家衛國一片忠心赤膽,難道死了還要被你們開棺侮辱嗎?!”
蕭關悅的聲音不小,周遭等人一字一句聽得很是清楚,顧無憂第一次正視了眼前這個姑娘——軟眉杏眼,長發如瀑,巴掌大的小臉掩在手帕之下,眼眸之間好似還閃過一絲狡黠,看起來……有點熟悉。
“呵?是嗎?”蒙面人嗤笑了一聲,剎時立起了刀鋒,將整個棺蓋給掀了起來!
完了完了!她定要開始倒大霉了!蕭關悅內心直打嘀咕。
“你且上前來好好看看,我堂堂西雍皇后究竟是死于何故?”那蒙面人又道。
還能是什么?不就是被一杯毒酒送走的么?誰還有她清楚?蕭關悅愕然回神,朝那蒙面人望去,可哪里還看得到人影!
“砰!”有人在空中點了一支煙花,晝日天光卻只能聽得聲響,那群蒙面人也隨之消失在了盛京各個街巷深處。
原來刺殺皇帝只是幌子,這群蒙面人的最終目的是將她的真實死因大告天下,可蕭府滿門覆滅,現今的盛京還有誰會為了死去的她討來這么一個公道呢?
年關之際,街道行人紛紛,聽聞此言,更有膽大者斜著身子往棺槨之內望去。
金絲楠木里的女子面上一片平靜,盛裝雍容,頭上那纏金掐絲的鳳冠栩栩如生,身著一品瑤池牡丹宮服,眉宇間還有一絲英氣,只是……只是這唇蓋了厚厚的口脂,依舊可看出底下的烏青。
“瞧這模樣,娘娘莫不是被毒死的?”
“可不是說娘娘是病逝的么?”
“不止嘴唇紫黑,連指甲也是青黑色的呢!”
待到京兆尹帶人趕來之時,紛議已是四起,謠言幾度散開,好不熱鬧。
不同于常人的訝異,顧無憂面上倒是毫無波瀾,只親自俯下身來,同侍衛將那被掀倒在地的棺蓋再次合了起來。
明晟氣得不輕,他親自送殯本就是為了演上一出伉儷情深的戲碼,經此一鬧卻顯得虛偽起來,一腔怒火沒處發泄,只好對著姍姍來遲的京兆尹等人一頓痛罵。
“皇上息怒,還是先送娘娘下葬吧,莫誤了吉時,此處交由臣等處理即可。”顧無憂朝京兆尹遞了個眼神,后者連忙附和。
不巧的是,蘇云海聽聞圣上在自家府門口遇刺,連忙趕來請罪,“皇上恕罪,臣救駕來遲!”
明晟心情已是差到了極點,只吩咐蘇云海協助顧無憂查明刺客來源,便急忙忙帶著儀仗大隊去了皇陵。
蕭關悅只能遠遠地望著,心里默念一句一路走好,就當送自己一程了。
待儀仗大隊消失在了街尾,蘇云海這才注意到顧無憂身后躲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
這位高權重的世子不近女色乃是早有耳聞,怎得今日竟會帶個小娘子出門?蘇云海忍不住往他身后瞧去。
不瞧還好,一瞧差點給他嚇了一大激靈!躲在顧無憂身后這人不是自己的女兒蘇玉柔又是何人?!
關悅眼看自己被發現,終還是硬著頭皮低聲喚了句:“爹。”
顧不上其他,蘇云海猛一下將人扯到了身后,這才作揖道:“下官管教不嚴,小女若是沖撞了殿下,還望殿下寬恕!”
顧無憂問道:“聽聞府上的三小姐前些日子不幸落了水?”
“正是此女,”蘇云海猶豫道,“下官知曉小女與殿下曾有過婚約,不過當時畢竟你二人都還尚在襁褓之中。眼下亡妻已故多年,下官又對此女實在疏忽管教,確實不是良配,是以那一紙婚約怕是就不作數了罷!”
婚約?關悅眨了眨眼。
不服管教么?回想起之前蕭關悅的一些神態,竟和腦海里一個身影慢慢重合了起來,顧無憂思索了片刻,回道:“婚事既是家母與先夫人定下便不可隨意毀去,我看蘇小姐先前一番行事,乃是有勇有謀,我會擇日登門拜訪,婚事可照舊。”
哈?這就成了?沒人問問她的意見嗎?蕭關悅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