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醒來之前，首先便聞到一股清苦的藥香，接著就是煎藥經(jīng)常聽到的爐火燒斷之聲。
我隱約覺得有幾分奇怪，身體卻懶洋洋的，眼皮都不想睜開。
我原先應(yīng)該在哪里來了？
正陽殿前，我為了阻止契骨戕害唐云忠，而與尉官趙敢合謀，以昨日契骨放在將軍府門口的淬毒箭矢為工具，先發(fā)制人，好讓唐云忠既不用面上折辱又能免受其害。
后來我胳膊被擦傷了，自己倒是先做了些處理，但是畢竟這烏頭毒性烈，我似乎就不知道走到哪里暈倒了？我是走到哪里來著？總覺得好像快想起那個匾額了……
“啊！”我掀開被子，一瞬間從床上坐起來，一臉驚恐地轉(zhuǎn)過頭，就看到周恪己坐在藥爐邊上，手上扇著火，轉(zhuǎn)頭有點無奈地看向我，“剛醒來就亂動，不要命了？”
我暗自嘶了一口氣，手臂已經(jīng)被重新包扎過了，那點烏頭毒大約在昏迷中自己化解了七八分，眼下我腦子清楚、耳聰目明，對于方才自己居然跑到溫賢閣的行為深為不解唾棄——我去哪里也不應(yīng)該來這里啊，真是昏了頭了。
這樣想著，我就想走，哪知道腳才一沾地，居然又一個腿軟坐了回去。
我有點生氣了，剛又想站起來，一只手卻隔著袖子按在我的肩膀上，抬頭便對上周恪己的目光。他微微皺著眉，目光里帶著三分譴責(zé)七分無奈：“再躺一會，等會兒再走一樣的。”
我膽戰(zhàn)心驚，總覺得眼下自己好像把禍患帶到了溫賢閣：“不行的，萬一他們要找我怎么辦，我還是趕緊回六監(jiān)去吧。”
“方才來了一個神武營的小將，他傳了云忠的話來，那邊已經(jīng)從契骨戰(zhàn)士身上找到了淬毒的武器，用毒一事已經(jīng)成了定局，所以暫時用不到姑姑，讓你好好休息。”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驚覺方才一會兒工夫我居然出了一身冷汗，眼下手臂都有點打顫：“我方才嚇?biāo)懒耍詾樽约汉α舜笕恕！?p> 周恪己坐到我身邊，還是微微皺著眉：“怎么會，姑姑遭遇這么多事情都是恪己連累姑姑，哪里來的姑姑害了我？”
“大人是……無可奈何，情勢所迫嘛。”我總算輕松下來，撓了撓自己的脖子，感覺渾身還是不爽利，“我這純粹就是糊涂了。”
“什么糊涂了，你都中毒了還管這些呢？”周恪己語氣里有幾分責(zé)怪，又去看了看煎在爐子上的藥，“眼下我身陷囹圄，什么都做不了尚且茍安偷生，這么多重?fù)?dān)全部落到你肩上，你如何可能一步不錯？我總覺換我在你的位置，也不一定做得到這個程度。”他說著，把藥碗端過來，放在床邊的案幾上。
“而且比起被連累，我更多是生氣。我們幾人到底不爭氣到什么地步？讓你一個弱女子總要行于刀光劍影中？連受了傷也居然做習(xí)以為常……我倒寧可你責(zé)怪我們幾個能力低微，連你的安全也保護不了，倒好過現(xiàn)在，真是羞煞我也。”
我急了起來：“大人為何這般說？好像許梨要生來便是拖累一般。”
“那許姑姑又為何要責(zé)怪自己？說起來好像我們生來就是要利用你一般。”
周恪己一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反駁不能。我癟癟嘴，心說就我這點口才也就欺負(fù)欺負(fù)唐云忠了，周恪己要是認(rèn)真想跟我辯駁，我是怎么也說不過他的：“反正我說不過大人，大人有道理行了吧？”
他笑了笑，又用扇子幫我扇著床頭的藥：“說不過就耍賴，該罰。這藥苦澀異常，罰你快點把他喝下去，等宴會散了云忠恪法過來，少不了你一頓批評。”
我頭皮發(fā)麻，心說要不等馬上能走了就趕緊偷摸偷溜走算了。
可能是我打主意打得過于明顯了，額頭被周恪己用扇骨輕輕敲了一下：“今天不許跑，等他們來了我必要讓他們挨個訓(xùn)斥你。”
我原來以為周恪己在開玩笑，沒想到是真的要訓(xùn)我，還來個三連擊，瞬間委屈極了：“為什么真的要訓(xùn)我，我做得還不夠好嗎？我反應(yīng)真的很快了！我就是受了點傷，本來也沒什么的，這么點傷就能扭轉(zhuǎn)局勢變守為攻，我很厲害了好吧！”
“訓(xùn)你是因為這些嗎？”周恪己看起來反而更生氣一些，“方才我還心軟呢，真是該訓(xùn)！”
我哼哼唧唧：“……我知道有點危險，這不是沒辦法嗎？總不能就這么沖上去讓他們暫停表演吧？那我真再也來不了了。”
“……半點不珍惜自己，就會讓人擔(dān)心！”周恪己扇骨在我腦門輕輕敲了一下，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快吃藥，等會再放冷了。”
我連忙點頭，乖巧喝藥試圖偷摸偷就把這事情揭過去。結(jié)果等我好不容易把苦得有點作嘔的藥咽進去，正在順嗓子的時候，周恪己從旁邊的罐子里掏出一個掌心打小的油紙包，打開之后從里面撿出一塊桃脯遞給我：“這是你上次帶給我的，我還有些沒吃掉。”
我沉默片刻，沒忍住好奇默默爬到床尾，那罐子上面缺了一塊，原本應(yīng)該是放在東旭殿里的一個裝飾花瓶，眼下周恪己可能去收拾過了，見還能用就把它拿出來裝東西。我把罐子抱在手里順著罐口看過去，最底層鋪了一層淺淺的麥麩，上面放著幾個油紙包，大約是周恪己把我?guī)Ыo他的零嘴都這么保存起來了。
我倒抽一口氣，轉(zhuǎn)頭看向周恪己，臉色略有驚恐：“大人您好像我姥姥！”
周恪己抽了抽嘴角，捏著桃脯的一角往我嘴里一塞：“快吃吧，你說話真是要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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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寅時過后，穿著便服的周恪法和唐云忠前后腳到了溫賢閣。此時我已經(jīng)差不多好了大半，原想著回去報道，后來神武營又來了小將士說已經(jīng)幫我去六監(jiān)通傳過，眼下就說在唐將軍帳下先休息著，等卯時回去。
如此我也就不著急了，乖乖在溫賢閣等著。身子也就是毒性沖上來那一陣不舒服，等到下午這會兒傷口都不大疼了，人自然跟著生龍活虎起來，等到兩人來的時候，我恰好在跟周恪己講早上的遭遇，其中不免夸大了些自己的功勞。
“喲，講自己的英雄事跡呢？”周恪法進來跨坐在椅子上，上下略帶嫌棄地打量著坐在周恪己床榻邊上吃酥餅的我，“當(dāng)時就該選個聽話乖順些的女官服侍皇兄，偏偏就陰差陽錯選了你，現(xiàn)在主不主、臣不臣的，你就仗著皇兄性子好僭越皇室威儀。”
我壓根不怕他，加上最近我知道周恪法有些在追求游蓮，看他難免帶上點嫌棄的情緒：“我哪里僭越了？六殿下就欺負(fù)我人微言輕唄。”
“你一個看護大皇子的女官，坐主子的床榻上吃零嘴，我皇兄在旁邊給咱們煮茶，這還不僭越呢？”周恪法說著話呢，周恪己還給我倒了一杯茶放在旁邊。
“恪法，許姑姑今日受了苦，為兄知你是玩笑話，但是亦不可多言。”
我一邊啃酥餅一邊偷偷看周恪法被堵回去的憋屈臉，心情愉快地想，周恪法可不一定在說玩笑話呢，他都快給我瞪出一個窟窿了。
“不過，我沒想到許梨你居然會直接來找恪己大哥……”忽然，一直坐在角落的唐云忠忽然悠悠地開口，目光淺淺掃過我身上，最后又垂著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你為了救我受了傷，然后帶著傷去找恪己大哥么？”
我原來還在頗為神氣地跟周恪法瞪眼睛氣他，一聽唐云忠這話下意思思考了一邊，反而愣住了：對啊，這事情怎么看起來這么詭異呢？我在這個故事里到底是啥定位啊？
“我，就是，當(dāng)時才想到，離得近的太醫(yī)院好像太醫(yī)都出去了，我就想著找個就是近一點的地方先把藥煎好喝下去。后來好像就是還是低估烏頭的毒性，就暈了一會兒……”我越解釋越覺得有點心虛，雖然不知道到底哪里心虛，也想不出到底對著心虛，那是那種情緒就是格外強烈，“不是有意要來溫賢閣的……”
結(jié)果我一轉(zhuǎn)頭，周恪己卻微微移開一些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表情似乎忽然失落了不少：“嗯，當(dāng)時來溫賢閣這邊確實是正確的決定。要繞道回六監(jiān)寢的話，也不知道體力能不能支撐到那里呢。”
“恪己大哥你還幫她找補呢，”唐云忠玩著自己的護腕，聲音里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委屈，“許梨，你當(dāng)真就沒有私心嗎？”
我還沒有說話，周恪己先幫我回答了：“當(dāng)然沒有。”
我看著面前兩個人，我這時候說我有別的心思也是錯，說我沒有也是錯，最后我放棄了思考，緊急避險一樣把酥餅塞了一嘴——我把我自己噎死，我一句話不說行了吧。
好在周恪法對這點破事毫無興趣，瞬間拉回了話題：“好了，皇兄云忠，眼下不是玩鬧的時候。我們今天要處理的事情不少呢，尤其是明天云行進宮的事情，咱們得好好計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