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地又過了兩天,喬姑姑沒來,杜謙也沒再提要見喬姑姑的事兒。秋月覺得這兩個人之間乖乖的,在打啞謎似的。冬梅則是自從聽秋月和他說姑娘夜里夢到姚士,還要去請喬姑姑就開始有些不安。在杜謙面前走神兒了兩次。
今天是杜老婦人外出燒香的日子。杜府老夫人在吳嬤嬤的陪同下,依舊和往常一般去寺里燒香。
杜老婦人,走在寺院里,不由自主地想自己到底為什么一次次地來拜佛?小時候在家的時候,她去寺廟只是玩兒而已,家里長輩也沒有信佛的……想到這兒,她突然皺眉,刻意地去忘記自己的姓氏??墒亲约河帜芟矚g上哪個姓士呢?剛被他哥拐去的時候,他母親說以他表妹的身份做對外的說辭,就同他母親同一個姓氏,姓了韓。每想起這個姓氏,就會想起被毒打的日子……雖然打她的人已經不在了,但是還是發自內心的恐懼。最后還是在衙門問詢家人死因的時候,哭訴自己是年幼喪父喪母被杜家收留,自己究竟姓什么已經不記得了。懇求給自己兒子上戶籍的時候,順便給自己辦一個,與兒子同性……當時,在場的人除了同情憐憫,又多了一份對母子情深的感動。杜這個姓氏,她也不喜歡——總讓自己想起那個喜愛自己的弟弟,在城里見著個漂亮的小姑娘就動了心,掠去村里給自己的弟弟做媳婦兒的哥哥……
杜老婦人站在原地,狠狠地閉了閉眼睛,才壓下又有些復起的恨意。
吳嬤嬤上前扶了她一下,問道:“您是不舒服嗎?”又仔細地大量了她的臉色,試探地問了句:“找地方休息一下?”
杜老婦人感覺到她的打量,略低了下頭。擺手道:“不用。直接去大殿。”
吳嬤嬤有時候很是不解,有個當大官兒的兒子,家里什么都不缺,兒子房內的事兒她都能管得了……還想怎么著?幸好老婦人從來沒想和自己說,自己只做自己能理解的事兒。
兩人放慢了些腳步,繼續往前走。剛走出沒多遠,就有一個和尚走上前來道:“貧僧觀施主印堂發黑,而又紅光滿面。實屬新奇。敢問最近家中是否有喜事發生?”
吳嬤嬤連忙激動地高聲答道:“高僧,所言不虛。家中老爺管升至從三品了!高僧是寺里的嗎?之前沒見過,以后能常拜訪嗎?”
和尚道:“貧僧只是一個游僧,并不會在一處久留。相遇即是緣分,這位施主如不盡快了去一段淵源,日后,宏愿再難施展不說,已有的恐怕一朝傾覆。切記切記?!闭f完,施了一禮,不等回復轉身就要走。
吳聽得稀里糊涂的,見和尚說走就走,頓時就著急了。道:“高僧!您說清楚些!”
和尚頭也沒回,道:“緣,有深,有淺……該斷不斷多煩憂。切記切記……”
吳嬤嬤又追了兩步,見和尚執意要走,而老夫人則是釘在原地,像是被嚇到了。她想了想,最終還是退回來,問道:“老夫人,需要把高僧追回來嗎?聽說得道高僧都是點到為止,恐怕追回來也沒有啊?!?p> 杜老夫人終于回了神。輕聲道:“不用追了,我們走吧?!?p> 吳嬤嬤感覺很可惜,但也很無奈,只好一步三回頭繼續和杜老夫人去殿內燒香。
兩人像往常一樣,拜了佛才離開。
回府的路上,杜老夫人在馬車內,一直雙眼閉合面色平淡……袖口下的手卻一直在抖……
在吳嬤嬤說:“老夫人,到了。”請她下車時,她還被吳嬤嬤的說話聲給嚇了一跳。
雖然一直強作平靜無事,當天晚上還是做了噩夢。被吳嬤嬤叫醒時,已經大汗淋漓……
起身簡單洗漱之后,床上的被褥已經更換過了。躺上去,雖舒適,卻沒睡意。
偶遇一個得道高僧……同樣的操作——她多年前的事敗露了,如果公之于眾……杜老夫人,想都不敢往下想——父母不要她了,她那時還沒做錯什么。如果現在被他們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呢?……惡毒……他們更有理由了。
喬姑姑上門的時候,杜老夫人已經連續做了兩天的噩夢很是憔悴。平靜地打量她好一會兒,有些事想知道,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平淡地問道:“喬姑姑多年不見了,今日來可是有事?”
喬姑姑頭也沒抬——只要看見她那張臉,她就怒不可遏。聲色淡淡地道:“老夫人,您是知道的,夫人生產時壞了身體,如果不是舍不得姑娘……產后過不多久就得被閻王殿請了去……遲遲不去,不就是一直放不下姑娘嗎?”說著說著幾乎泣不成聲。
杜老婦人聽她在自己面前哭死去的人,頓時有些氣惱。道:“有事說事,你念她去她墳前哭去。”話雖強硬,手卻在暗處發抖。
喬姑姑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姑娘……姑娘,已經這樣了。呆呆的,管不了家管不了妾,別說嫁給官宦之家做官太太不可能,就是嫁給普通家庭也難免受委屈。夫人仙逝前有交代過,如果她的女兒婚事艱難,讓看在曾經施恩的份上,養在莊子上的孤兒照顧一二。姑娘住在莊子上,常去她墳前看看她?!?p> 杜老夫人才不管她要安排她住去哪兒,直言問:“她父親的名聲怎么辦?”
喬姑姑面無表情地道:“想必只要他知道是夫人的意思,他不會有異議??丛诜蛉说姆輧荷希词刮哿怂拿?,他也不會攔著的。更何況您……不是有高僧點撥過嗎?”
怕喬姑姑還要多言,杜老夫人吼道:“夠了!杜謙以后就有勞喬姑姑多看顧了。送客!”
吳嬤嬤滿臉疑惑,腳下卻動起來去送喬姑姑。
等吳嬤嬤送走喬姑姑,自己卻被丫鬟攔在杜老夫人的房門外。說是杜謙被請進去談心。
吳嬤嬤更是納悶,她們之間談心?平時兩人面都不怎么見,今天這是怎么了。一個古怪的祖母,和一個呆呆的姑娘之間談什么?
屋內,杜老夫人默默地看著杜謙,曾經被姚士養得活潑好動的姑娘,兩年來都是呆呆的。就在杜謙以為她會這么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時候,她開口了:“姚士死的那天,你父親看我的眼神里透著憤恨。我當時就在想我錯了嗎。為了驗證一下,我在見到冬梅的時候許了一個妾位給她。唉!你娘是商賈出身,她不懂姑娘大了錢不算什么,這個位置對她的誘惑足夠了。不信你看,她是你娘從江南嫁過來成親的路上撿來的,沒你娘的善心,一個5歲的小丫頭餓暈在路邊早死了。恩情重不重?好日子過多了,她早忘了。我就說了一句:要得到,就要有付出。沒多久你就出事兒……可見,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即使是錯了……也不是一個人?!?p> 杜謙涂了姜汁的帕子都沒用上,呆呆地落下兩行淚,口里輕聲叨叨著:“母親……母親……母親……”這眼淚,更多的是原主身體的不由自主。
杜老夫人又靜靜地看了杜謙一會兒,沒發現只有正常人才會有的憤恨表情。說不清什么心情,特別想看到她能正常起來,那樣姚士在乎的東西還在自己手里……現在,只有自己的獨角戲,沒意思。最終她讓丫鬟送杜謙回去。那天起,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高僧的言論,只是版本更高級了。
杜父果然如喬姑姑說的,對姚士還有些面子情。在確認了讓杜謙去莊子上住是姚士臨死前的囑托,就言明在他離京前一天把杜謙送過去。
杜謙從杜老夫人那兒回去后,就在想她要如何對待冬梅?
一個人的態度、信念、觀點、情緒等等許多其他因素,都會扭曲記憶?;蛟S杜老夫人都不知道、也沒意識到:她的記憶已經被改變了。
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怎么就那么容易被拐?為什么一個人在街上晃?帶她出家門的人去哪兒了?她的父母那天去哪兒了?……如果她家那天出了什么生死攸關的大事?找到她時她家里已經沒有庇護她的能力,她得到的那兩千兩如果是她家那時的全部家當呢?……什么可能都有,這個世界物種還是蠻全的。
滿是戾氣,杜老夫人這一生或許都要虛度了……
對于杜謙這種懶人,她崇拜的人是韓信。不是崇拜他的“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而是聽說韓信落魄時,趕路坐在一棵大樹下乘涼。樹上有一個小孩兒故意往他頭上撒尿,韓信不但沒有生氣,還給了小孩幾文錢。韓信走后,又來了一個人在樹下休息。小孩又往人家頭上撒尿,那人起身把刀一揮……小孩的命沒了。欲讓其亡,必先令其狂。
杜謙想效仿一下這位開國功臣、軍事大家……就要先獎勵一下冬梅。就是不太確定這種鼓勵是否要求即時性——做了壞事立即就獎勵,試試唄?實踐出真知,要保持求知欲嘛。
唉!杜謙懶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