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霈推開了蘇化龍辦公室的大門。在蘇化龍越過他直接向第二秘書蔡依婷發出指令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明白了一切。但她沒有任何忐忑，也沒有任何恐懼，那些情緒在幾天前就已經過去了，現在剩下的只有她自己的苦澀。

　　蘇化龍半躺在沙發上，任曉霈輕輕走到他的身邊，他還是閉著眼睛。

　　“蘇總……”任曉霈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胖娘，來坐吧。”蘇化龍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任曉霈坐了下來。

　　任曉霈有些恍惚，多少年了，他沒有叫過她胖娘這兩個字。

　　“我錯了。”任曉霈艱難地發出了聲音。

　　“給我一個理由。”蘇化龍的語氣很平靜。

　　任曉霈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蘇化龍嘆了口氣：“同意召開董事大會的最后那一票是你？”

　　“是的。”

　　“中午提議午餐時，只是去通知木若慈會議室的情況，讓她給莫聰施壓？”

　　“是的。”

　　“所以……通知木若慈我放棄天空之城的那個人也是你？”

　　“是……”任曉霈咬了下干澀的嘴唇，“你從什么時候知道的？”

　　蘇化龍苦笑了一下：“一開始只是猜測，放棄天空之城這個計劃只有五個人知道，你，我，麗安，任承志和他的秘書，麗安是絕對不可能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任承志那邊泄的密，可是任承志沒有理由這么做，而他和他的家族也畢竟根基深厚，不會允許他工作上最親近的人出現問題，木若慈不可能有這個能力安插人進去。但我當時并沒有完全肯定，第一次，曉霈，我對自己的邏輯判斷發生了懷疑。然后就是發起董事會的投票，最后那關鍵的占股1%的一票，排除后剩下的六個人中也有你嫌疑最大，再加上午飯……你看我買了這么可口的栗子蛋糕，這是你平時最喜歡的，每到午飯后你都會按時吃掉的，可這次你居然緊張到忘記了吃……”

　　“所以你早就懷疑我了，還買了栗子蛋糕來試探？”

　　任曉霈垂下眼睛，還有什么好說的，連一塊栗子蛋糕都謀劃在內的人，可是他怎么會注意到她喜歡吃栗子蛋糕的呢？她以為他從來不會在意這些。

　　但他還是提到了麗安，她又有些不服氣起來：“麗安一直是她的人，你為什么不懷疑她？萬一她和木若慈反目只是木若慈的一個手段？”

　　“麗安從來就不是木若慈的人。”蘇化龍加重了語氣。

　　“曉霈，同樣的，我也不相信你是木若慈的人，說吧，什么原因？”

　　任曉霈沉默了，蘇化龍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他相信麗安，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永遠只能在外面看著。蘇化龍絕頂聰明，為什么就看不到自己對他的感情呢？

　　而木若慈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卻立刻抓住了她這個弱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別擅長的地方，木若慈就好像抓鬼的巫師，總能比常人更準確地摸到人心的黑暗。

　　她當然知道木若慈告訴她的那些話是惡魔的囈語，可是她終究還是動搖了一下，只這么一下，就被木若慈打開了心的缺口。

　　“我們認識多久了，化龍？”

　　蘇化龍心里一緊，多久了，從她帶頭改叫他蘇總之后，任曉霈沒有再叫過他的名字，就好像他沒有叫過她胖娘。

　　“八年。”

　　“八年……原來你已經愛了她八年這么久。”

　　“曉霈……”

　　“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讓你少愛她一點。”任曉霈突然抬起來，直視蘇化龍的臉，同樣斬釘截鐵。

　　她是錯了，她錯在不該拿公司的利益去博弈，她錯在不該背叛蘇化龍，可那是因為她早就知道這不能讓他損失分毫。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現在有多強大。

　　木若慈雖然抓住了她心里的空洞，卻也只能讓她做到這一步，她們達成的協議是可以在這次股東大會上幫助木若慈，但底線是不做任何傷害蘇化龍的事。

　　“曉霈，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你是天龍戰隊的一員。”

　　“我從來都不是天龍戰隊的一員。”任曉霈果斷地打斷他，“你比誰都清楚。我從小就是個普通人，和天才沒有任何關系，你知道每一次會議我都是多么努力做準備，可即使我付出百倍的努力，還是跟不上你們的進度。為什么你只讓我做你的助理？因為你知道我只可以做好這件事，我唯一的才能就是你信任我，我唯一能為你做到的只有全心全意，現在我連這個僅存的優點都沒有了，我已經沒有在化龍集團繼續存在的意義。”

　　任曉霈的話一字一句地打進蘇化龍的心里。他從來沒有想過任曉霈的壓力，她一直在他的生活里，他以為他百分百是了解她的，可原來他對她一無所知。

　　他一直以為她過得很好，不是人人都叫她“小老板”嗎？他一直以為她很享受“小老板”的成功，這樣的年少得志不是人人想要的嗎？

　　他終究是錯了，成功下的巨大壓力足以使人崩潰。任曉霈要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這樣的壓力，他有信心幫助她。

　　“你從來都是天龍戰隊最核心的成員，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你要是愿意還是。”蘇化龍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要給她肯定和承諾。這些年他已完全習慣了有任曉霈的生活，他不知道沒有她他會怎樣，他要留下她，不惜一切代價，“曉霈，告訴我你怎樣才愿意留下來？”

　　“信任已經失去了，還可以回到從前嗎？”

　　“可以。我相信你這次只是被利用，而且你也沒有做出真正傷害集團利益的事情。”蘇化龍堅定地說。

　　“可我要你百分百的信任。”任曉霈微笑著，還好他終歸是懂她的，只是她要的不再是這些。

　　“我難道還不信任你嗎?我都沒想過問你是否像木若慈透露了我的事情，因為我知道你不會。”

　　任曉霈知道蘇華龍再次抓住了她，盡管木若慈利誘她無數次，對蘇化龍的任何事情她還是一字不吐。

　　“信任我？是的，關于其他的你都信任我，我可以隨便開你辦公室的門，你最私人的事情也全部是我安排的，這么多年連你家一塊枕巾一個門把手都是我幫你選的，可是一旦和她有關的……每年你去倫敦做什么？每年你在倫敦消失的這幾天在干什么？可以告訴我嗎？”任曉霈再次直視著蘇化龍的臉。

　　蘇化龍無言以對，他終于明白，原來這是一場取舍，原來任曉霈要的真不是“小老板”的名分，她難道……蘇化龍的心揪成一團，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思么？她隱藏得那么好，可是你真的沒有發覺？你難道這么多年不是很自私地一直在利用著她的感情？你難道不知道有些事情永遠不能說，說了就是訣別的時候？

　　“我累了。”任曉霈努力地想讓自己微笑，高聳的顴骨卻讓她這個笑比哭還難看。她看到玻璃反射出的自己的臉，厭惡到極點，終究是連最后美好的印象都不能留給他的。

　　“能不能不走？”

　　任曉霈搖搖頭。這個決定在她決定和木若慈達成協議時就注定了。

　　“你對她的愛會毀了你。你好自為之。”

　　“我不怕。”

　　任曉霈看著眼前這個桀驁的男人，她竟又有些服氣起來，這就是蘇化龍，讓她服氣了這么多年的男人。但她必須提醒他，最后一次提醒他：“你可以不怕，但化龍集團沒有你就什么都不是，你現在不是拿一個人去賭，是拿整個化龍集團去賭。或許放棄天空之城不算什么，可為什么遲遲不IPO，是因為你想搏一把更大的，你想要變成最強的強者，如果這是你蘇化龍的夢想，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去支持你，可是我知道你只是為了她，互聯網行業現在的社會影響力和話語權方面不如其他行業，你想有一天可以和那個人去抗衡，你要做的不是讓化龍集團變成互聯網第一的企業，而是要讓它變成全國第一的企業，你想讓整個互聯網行業戰勝傳統行業，所以你開始涉足房地產、金融，開始你那個瘋狂龐大的計劃，可你要為她做的這些事情，是冒著有一天可能會滿盤皆輸的危險，你難道自己不清楚？”

　　蘇化龍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看穿他的女孩，他終究是低估了她。

　　“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任曉霈看著蘇化龍吃驚的表情，不等他反應繼續說，“我知道這么做成功的概率只有10%，我只是想離開之前告訴你，你的生命中除了她還有天龍戰隊，還有你一手建立的化龍集團，還有今天你在會議上說的百年以后的事業，不準失敗，你給我聽好了，蘇化龍，不準失敗。”

　　無數年之后，蘇化龍耳邊還總是響著任曉霈的這句“不準失敗”。

　　那天任曉霈離開前，吃了他放在桌子上為她準備的栗子蛋糕。

　　他記得她問他：“你是什么時候發現我愛吃栗子蛋糕的？”

　　蘇化龍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幫她倒了一杯她愛喝的伯爵奶茶，這個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永遠不能告訴她。

　　有些人你以為她會在你身邊一輩子，然而她終歸還是消失了，就好像微風吹過草尖，就好像星星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