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樂安這幾天都在想一件事。

　　她要讓梁允升成為自己的劍，梁樂兒則想毀了侯府，該怎么做才能讓梁允升在侯府的敗落中不受影響。

　　五月是先皇的祭日，按規矩，第一年祭日新皇必定會去皇陵祭祀，所有文武百官，誥命親眷都要隨行。

　　她已經打聽到了，她死后，身邊的貼身婢女芷泉自請守陵，還得了皇帝贊賞。

　　她要去皇陵找到芷泉，若想在侯府行事，她身邊必須要有可用的人。

　　正想著，棗兒進門來，“小姐，夫人身邊的銀月來了。”

　　明月朝她福身，道：“二小姐，明日夫人要去龍潭寺上香，想問問二小姐愿不愿意同去。”

　　重生一個多月，還沒出過侯府大門，她當然想出去看看。

　　“勞煩告訴大嫂，明日我陪她一起去。”

　　棗兒高興道：“小姐，我聽說龍潭寺的豆沙餅特別好吃，以前您都是跟著太太和老太太出門的，我也不敢要。這次跟著夫人去，能不能買幾個讓我嘗嘗呀。”

　　這種小事，周樂安自然不會反對。

　　母后還在的時候，就常叮囑她，下人是最不能克扣的，別看他們人微言輕，可很多不起眼的事情，往往成也在他們，敗也在他們。

　　周樂安將這句話記得很牢，貴妃執掌后宮的時候，她能護著幼弟安然無恙地活下來，靠的正是那些貴妃看不上的太監宮婢。

　　盧氏被老太太申斥，謝彤又忙著學管家，老太太一向是不愛多問的，府里竟難得的清靜下來。

　　棗兒跟著周樂安往前院去，行至府門，門外已停了一輛掛著濟寧侯府徽記的馬車。

　　車下圍站著十幾個婆子丫鬟還有府兵。

　　“大嫂。”

　　顧今夕也到了，朝周樂安點頭示意。

　　兩人上車后各坐一側，中間放著一張矮桌，擺著新鮮的水果糕點。

　　本是無話不說的摯友，如今周樂安困在梁樂兒的身體里，一時竟找不到話題可說。

　　還是顧今夕先開的口。

　　“謝家派人重新送了帖子來，謝三公子身體抱恙，你和他的婚事改到九月。”

　　改期？

　　倒是能拖一時，卻不能一勞永逸。

　　除非，拖著拖著，能拖沒了。

　　周樂安還沒來得及深思，又聽顧今夕開口。

　　“你那日勸我，是不是想讓我和你大哥和離？”

　　顧今夕生得挺鼻高額，端莊大氣，今日穿一身素紗長衫，竟生出清冷之意。

　　周樂安當初說的那番話，只是希望顧今夕能盡快從傷痛中走出來。

　　和離，也算是其中的一種方式。

　　只是如今計劃有變，若是顧今夕能與她同仇敵愾，就再好不過了。

　　“大嫂愿意和離嗎？”

　　顧今夕冷笑一聲，往車壁靠去，“我還以為你與他們有什么不同，現在看來，不過是變著法的勸我讓位置罷了。”

　　周樂安還是忘了，她如今是她的小姑子，說話的身份不同，顧今夕便會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選擇和離，嫂嫂會松一口氣，自然是好的選擇。”

　　“如果嫂嫂只覺得憋屈，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就這樣離開。只是不知，你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

　　她想要自己的女兒活過來。

　　可能嗎？

　　“若嫂嫂心里還亂著，不妨先等等，等有一天想好了，再去做選擇。”

　　顧今夕如今氣惱的，無非是老太太和盧氏的冷漠，無非是梁允燁的自私薄情。

　　這些常年積累的情緒，要說多讓人恨，也不見得。

　　她沒想好，在情理之中。

　　作為好友，無論她會不會選擇離開侯府，周樂安都支持她。

　　龍潭寺是上京城里的皇家寺廟，香火鼎盛，先皇后在世時還去過幾次。

　　顧今夕帶著周樂安，先去給她的孩子立了長生牌，又捐了五百兩油錢。

　　“大嫂，我想去求簽。”

　　顧今夕正好也要去，兩人在正殿拜了佛，誠摯地磕頭投簽。

　　周樂安的簽文是“如夢如煙棄前塵，黃泉碧落無后世”。

　　師傅拿著看了半晌，眼神來回在周樂安和簽文上巡視。

　　“施主是否對他人有過許諾？”

　　周樂安想起夢里的事，梁樂兒的請求，她還沒來得及應，就醒了。

　　見她思慮不定的樣子，師傅已明了一二，道：“若施主已得了對方饋贈之物，即便口頭未應，實則也算許諾。”

　　這樣說來，梁樂兒將身體給她，她不得不應了。

　　“依簽文來看，若施主信守承諾，可解他人輪回之苦，此乃好生之德，施主所求，必能如愿。”

　　“多謝師傅。”

　　周樂安收起簽文，見顧今夕站在廊下等她。

　　“大嫂的簽文解過了么？”

　　顧今夕點點頭，并不愿多說，只和她并肩往后面的廂房走去。

　　提前定好的廂房內，丫鬟早已準備妥當，茶水點心一應俱全。

　　周樂安拿出碎銀遞給棗兒，“多買幾個餅子，帶回去給二哥也嘗嘗。”

　　兩人用過茶點，周樂安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出一次府，總想著四處轉轉。

　　“龍潭寺后面有一處水潭，如今的氣候，櫻花梨花應該都開了，讓幾個丫鬟陪著，去逛逛吧。”

　　顧今夕因為簽文的事，沒有心思，正想獨自安靜會兒。

　　她給周樂安指了幾個侍女，叮囑了好幾次，才讓她們離開。

　　穿過一片竹林，便是水潭，又名龍潭，是龍潭寺名字的由來。

　　據說始祖皇帝來寺廟的時候，親眼見到真龍入譚，譚邊石碑上的名字還是始祖皇帝親筆提的。

　　湖邊白梨粉櫻漸次綻放，映在譚中又是另一番盛景。

　　周樂安繞過假山，正要往譚邊去，一眼看到熟悉的身影坐在譚邊青石上。

　　“姑娘也來賞花嗎？”

　　首輔大人李幼蒼，此刻穿著一身月華色暗紋錦袍，神色安然地向她問話。

　　周樂安略一低頭，正好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實在有一張好看的臉，眉毛淡黑，映著清澈沉靜的雙眼，此刻嘴唇微勾著，少了些血色。

　　他身體不好，無論春夏秋冬，每日總要咳上幾聲。

　　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權傾朝野，執掌生殺這些詞用在他身上，似乎總覺得不恰當。

　　但周樂安最清楚不過，他這樣江南煙雨般淡然的神態，殺起人來，是絲毫不會手軟的。

　　在朝堂時，他常著玄色，溫言笑顏下也掩不住肅殺與凌厲，全然不似今日的模樣。

　　周樂安突然來了興致，回道：“都說龍潭寺許愿最是靈驗，我今日便是來求簽的，不知公子可有所求？”

　　周樂安往他的方向走上幾步，若她猜得沒錯，四周早已埋伏著暗衛。

　　直至她近身，李幼蒼依舊很淡然。

　　“我所求的，已不可得，若姑娘求有所應，倒是不辜負這人間四月的美景。”

　　“看公子的衣著談吐，若非出自豪門世家，便是京城新貴，既然已在云端，還有何求而不得的。”

　　她都死了，朝政大權必定落入他手，除了恭親王對他尚有掣肘，他還能有什么不滿。

　　李幼蒼不禁將眼神落在她身上，多留了一會兒。

　　兩人素昧相識，卻總給他一種相識已久的錯覺。

　　“小姐，我買到了。”

　　棗兒捧著一包牛皮紙袋興沖沖地跑過來，問她，“他是誰啊？”

　　“不認識，路人。”

　　李幼蒼蜷起手指，抵在唇下輕咳了幾聲。

　　“不打擾姑娘欣賞美景，告辭。”

　　周樂安的眼神沉下幾分。

　　當朝首輔不會無緣無故坐在譚邊，也不知他今日約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