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夕沒料到她會這樣說，只輕笑一聲，說：“連大小姐的婚事自己都做不得主，你又能如何。”

　　“嫂嫂，您說得對。這世道對女子太不公平，即便貴為當家主母，貴為嫡女，也得看男人的臉色生活，他們說好，女子就必須進，他們說不好，女子就必須退。可他們也是人啊，是人，就會犯錯?！?p>　　“既然我知道是錯的，為什么還要服從呢。我小娘從來就做不得自己的主，我沒見過哪個女子能像她那么能忍耐，只是為了活著，就沒有尊嚴，沒有自我，連自己的兒女都護不住，是不是很可悲?！?p>　　梁樂兒很少出院子，即便和大家見面，也極少主動開口，她在侯府，活得像個隱形人。

　　可偏偏，她今日對著顧今夕說了這樣一番驚世駭俗的話。

　　而顧今夕，還無法辯駁。

　　“你小娘，過得不容易，你該體諒她?！?p>　　“我當然不會覺得這是我小娘的錯，誰錯了，就應該讓犯錯的人來承擔后果，而不是讓無辜的人更無辜?！?p>　　莫姨娘被盧氏踐踏，難道是盧氏造成的嗎？

　　不，是侯爺的默許。

　　顧今夕落得失夫喪女的下場，是因為謝彤嗎？

　　不，是梁允燁的無情。

　　顧今夕手心冒出冷汗，一會兒覺得周樂安的話膽大包天，一會兒又忍不住想要認同附和。

　　“嫂嫂，我只是庶女，想要推掉這門親事，比登天還難。但我不怕，我會用盡所有去阻止這場錯誤的聯姻，若還是不行，即便到了謝家，我也不會聽天由命。”

　　“生活是自己的，進還是退，都得我樂意才行。至少，我絕不會自暴自棄，讓親者痛，仇者快。”

　　顧今夕總覺得她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卻又想不通為何梁樂兒會對自己上心。

　　許久，她才回道：“樂兒，你比我勇敢?！?p>　　該說的，周樂安都說了，她希望顧今夕能振作。

　　她很清楚，人最怕的是沒了念頭，好的也罷，壞的也罷，若無欲無求，要不尋死，要不生不如死。

　　冷宮里的例子，比比皆是。

　　“嫂嫂是長公主的伴讀，也是好友，她既然認你做好友，一定是因為，她覺得你們是同一類人，從不會輕易認輸?！?p>　　自從先帝生病，顧今夕與長公主就再沒見過面。

　　兩人的交往全在書信上，她報喜不報憂，明明自己過得不如意，卻巴不得將所有的希望和溫暖都送到長公主身邊。

　　她現在這樣無欲無求，活得如行尸走肉，長公主一定會失望的吧。

　　“我先回去了，嫂嫂務必養好身子，先要好好活著，才能謀算以后?！?p>　　回到閑庭居，周樂安寫了一首情詩，又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香囊遞給棗兒。

　　“找人送到謝三公子手中?！?p>　　棗兒不解，“小姐不是不想嫁嗎？”

　　“是啊，但總得讓他有緊迫感，他才會先下手。”

　　棗兒還是不懂，卻也不妨礙她去辦事。

　　......

　　謝三的回音很快就到了侯府，門房傳話，謝三公子派了貼身小廝來，要將他的話親自轉告給周樂安。

　　周樂安坐在屏風后，隱約見到對面的兩個人影。

　　“公子說，請二小姐絕了這份心思，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二小姐自動退親尚能保住顏面?！?p>　　周樂安捏著鼻音問：“都已經定親了，公子還能如何，再不喜也得將過場做足，不管怎樣，我都是他的正妻?！?p>　　“咱們公子向來不愛拘束，連老爺夫人都管不住，小姐的如意算盤遲早是要落空的。”

　　周樂安語帶薄怒：“勞你轉告他，若他真有辦法，也不必讓你在我面前威逼利誘，先不說我一個庶女能不能左右自己的婚事，我心悅他，認準他，誰攔也沒用。”

　　“你，”另一個一直沉默的身影往前近上幾步，頓足切齒道：“那就讓二小姐等著吧，總有天算不如人算的時候?！?p>　　棗兒探頭看了看，“人走了?！?p>　　看得出來，謝三還是有點決心的，否則也不會扮做小廝親自來找她。

　　“咱們回去吧?！?p>　　如今，就只能靜候佳音。

　　才走到一半，天上開始飄小雨，主仆二人連走帶跑往閑庭居趕。

　　棗兒走在前面，推開門讓周樂安進去。

　　周樂安才跨進一只腳，還沒站穩，眼前就飄來一團黑影，“啪”的一聲將她扇倒在地。

　　剎那間，她臉上火辣辣的疼，心里頓時升起一團怒火。

　　即便是在貴妃一手遮天的時候，都沒人敢這樣動她。

　　她是周國的嫡出長公主，何曾受過這種羞辱。

　　她站起來就想還回去，卻突然被拉入懷中。

　　“母親息怒。”

　　見三爺回來，棗兒懸著的心才落下去。

　　莫姨娘不在，閑庭居全靠三爺擋著，小姐才能過上安穩日子。

　　梁允升往前跨一步，順勢將周樂安護在身后，躬身道：“不知妹妹做錯了什么，惹母親生這么大的氣。母親身體要緊，別傷了自己?！?p>　　盧氏冷哼一聲，甩下衣袖，李媽媽趕緊上前跪在地上替她捋平衣擺。

　　“梁樂兒，你還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背著我，攛掇婉兒私奔?！?p>　　“誰給你的膽子！”

　　棗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跪在地上。

　　虛張聲勢，周樂安想起這四個字。

　　李媽媽將盧氏扶到椅子上，往前挺著胸脯，道：“既然三爺來了，也一道管教管教二小姐?！?p>　　“咱們大小姐一向溫淑守禮，平日更是沒做過一件出格的事。謝家來人后，二小姐就往大小姐房里跑了兩次，在大小姐耳邊煽風點火，險些釀出禍事?！?p>　　她不敢說得太明，梁婉兒私自出府的事，好不容易被掩下來，絕不能再生事端。

　　也正是如此，她剛才才拉著盧氏坐下，以免她一怒之下說漏嘴。

　　“樂兒，別怕?！?p>　　梁允燁低頭安撫周樂安。

　　怕？她周樂安還不知道怕字怎么寫。

　　“樂兒平日不愛出門，說到底，還是擔心給母親添麻煩。只是，眼看著她就要嫁去廣陵，再回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

　　“侯府人少，姊妹就更少，只得她和婉兒，若再不親近，往后就沒機會了。母親，樂兒生性純良，您是知道的，她絕不會生出別的心思?！?p>　　盧氏抬眼，眼神凌厲，似要從周樂安臉上剜下一塊肉來。

　　“這世上沒有這么巧的事，她前腳去，婉兒后腳就來跟我胡鬧，次次都是因她而起。我當真是小瞧你們兄妹了，不過是兩個庶出的混賬，竟敢算計到嫡子嫡女身上。”

　　梁允升垂著頭，右手背在身后，緊緊握住周樂安的手。

　　忍了十八年，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周樂安暗想，以梁婉兒的腦子，根本看不出她的心思，頂多就是盧氏捕風捉影，非要將這件事栽到她頭上出氣罷了。

　　今天的這筆賬，遲早要算回到盧氏頭上。

　　睚眥必報，就是她周樂安的性子。

　　李媽媽走回盧氏身邊，撫著她的心口順氣兒。

　　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終歸還是沒影兒的事。

　　實際上，二小姐安分守己這么多年，連李媽媽也不覺得她能做出什么事來。

　　太太不過是因為被老太太呵斥了幾句，心里不爽快，將火氣發出來便好。

　　“二小姐不懂事，犯了錯，畢竟是小輩，太太心胸寬廣，何必跟她置氣。”

　　梯子遞過來，盧氏也順著下。

　　就著李媽媽的手起身，經過周樂安時，冷冷撂下話，“嫁人之前，安分些，別想搞什么幺蛾子。往后，不準往大小姐院里去，否則別怪我這個嫡母無情?！?p>　　房里跟著出來一堆丫鬟仆從，浩浩蕩蕩出了閑庭居。

　　梁允升轉過身，想問周樂安疼不疼。

　　卻看到周樂安望向盧氏的眼神，寒涼幽深，絲毫沒有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