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

　　盧氏躺在軟榻上，李媽媽點著艾草替她熏肩背。

　　“真是老了，應(yīng)付一天就累得慌。”

　　“太太說哪里話，上京城里的貴婦人，論容貌姿色能比得上您的，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這句話，盧氏很受用。

　　當初，若非容顏出眾，她身為盧家旁支，又怎能入濟寧侯的眼呢。

　　想起濟寧侯，她上翹的嘴角收了回去。

　　“好看有什么用，還不是比不得莫氏那個賤婢，侯爺在別院與她朝夕相處，早將我這個正妻忘到腦后了。”

　　李媽媽從侍女手中接過燕窩羹，用指腹貼著瓷壁，七分熱，正是適口的溫度，遞到盧氏面前。

　　“侯爺去別院養(yǎng)病，是不忍心讓太太勞累才指了莫姨娘跟著，奴婢瞧著，她這兩年老了不止十歲，往后就是在太太面前做個洗腳婢，都嫌粗老。”

　　“再說了，太太是侯府當家人，府里上上下下處處都離不開您，您哪能屈尊去做伺候人的事情。”

　　盧氏伸出十指放在眼前，雖然已是做祖母的年紀，但常年的養(yǎng)尊處優(yōu)讓她依然擁有一雙白皙柔嫩的手。

　　這么一想，她的心情又好上了幾分。

　　濟寧侯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的病著，又加上盧氏受寵，因此后院只納了一個莫姨娘。

　　莫姨娘是從江南逃難進的侯府，初看不覺出眾，但江南女子婉約柔美，越看越耐看。

　　過去十幾年，若非莫姨娘處處伏低做小，盧氏還真容不得她。

　　艾灸過后，她撐坐起來，渾身松快了許多，眼神看往浣花閣的方向。

　　李媽媽會意，忙上前回話，“世子已經(jīng)進洞房了，太太安心歇下吧。”

　　盧氏輕笑一聲，“燁哥兒做事穩(wěn)重，我是不擔心的，彤兒與燁哥兒同歲，癡等了這么些年，如今也算求仁得仁。”

　　“若非太太相助，謝小姐這輩子也難如愿，往后在府里，她必定對您言聽計從。”

　　“胡說什么。”盧氏冷了聲調(diào)。

　　李媽媽猛地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狠狠打了自己幾個巴掌。

　　“瞧奴婢，嘴笨，世子爺和夫人青梅竹馬，是上天賞賜的姻緣，天作之合。”

　　“往后注意些，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也別往外蹦。”

　　畢竟是從小跟在身邊的人，盧氏發(fā)完火拍了拍李媽媽的手，以示安慰，“閑庭居那兩兄妹不是省心的人，只有等他們離開侯府，府里才算沒了外人。”

　　門外傳出腳步聲，侍女傳話，說世子來請安。

　　盧氏趕忙出聲，讓他進來。

　　梁允燁脫了大紅吉服，換上緋色錦袍，金線描底，祥云綴邊，矜貴高雅。

　　盧氏暗自滿意，問道：“燁哥兒，你不在洞房守著新娘子，跑我這里來做什么？”

　　謝彤是謝家嫡女，比起空有虛名的侯府，能以平妻身份入府，實屬低嫁，可怠慢不得。

　　“今夕還沒出月子，說好了不讓她出席婚禮的，可是母親勉強她？”

　　盧氏拉下臉，沒想到他大晚上興師動眾地過來就為了這點事。

　　“她有力氣在佛堂念經(jīng)，可見身體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只是讓她受新婦拜見，又沒讓她全程陪著。”

　　“再說，她嫁入侯府六年，別說嫡子，就是嫡女也沒留住一個，咱們對她已是仁至義盡，讓她出席婚禮，還不是給她臉面，她有什么不滿意的，還敢鬧到你房里去。”

　　梁允燁坐在她對側(cè)，擺擺手，道：“她沒來找我，是我自己猜的。她失了孩子，心里不好受，母親便多體諒些，畢竟這些年她當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哼，她若覺得累，往后便由謝彤掌管中饋，畢竟謝彤是世家大族的嫡女，做這些事一定比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做得好。”

　　盧氏擰眉嘆出一口氣，“你啊，就是心太軟，要知道一山不容二虎，顧今夕不能總霸著世子夫人的位置，將來咱們也不好給謝家交代。”

　　梁允燁側(cè)過臉，回道：“這門親事，是當初母親在皇后娘娘面前求來的，若侯府擅自休妻，御史臺立馬就要告到御前去。”

　　“皇上最在意的便是已逝的孝賢皇太后和長公主，忤逆誰也不敢忤逆那兩位。”

　　盧氏咬牙嘆氣，悔不當初。

　　那時皇后還在世，顧家家主雖然品級不高，但顧今夕的母親和皇后私交甚篤，一時也是京中貴婦追捧的對象。

　　那日皇后辦春花宴，顧今夕母女也在，盧氏特意將梁允燁帶在身邊，彼時才五六歲的稚童，便在眾人的閑談戲語中定下了姻緣。

　　“侯府式微，你父親身體又垮了，我當時也是想找靠山。誰知，皇后去得早，顧家也跟著沒落。”

　　她的言辭突然尖利起來，“都怪顧今夕這個沒用的東西，長公主復(fù)起后，她竟推三阻四不肯為你，為侯府多說一句好話。”

　　這么多年來，顧今夕唯一的不從，便是這件事。

　　“母親，今夕這次難產(chǎn)，咱們侯府終歸是對不住她。”

　　“這是她的命，怎么還算到咱們侯府頭上？”

　　盧氏的嗓音提高了八度，但見梁允燁淡然地盯著她，突然心虛收了火焰。

　　呵，畢竟是她的兒子，自己手底下做過什么，只怕他早察覺出來了。

　　可他，也沒攔著自己，不是嗎？

　　“唯一的辦法，只有和離。”

　　梁允燁似是無意說出這句話，晃過神后立即改口道：“大夫說今夕傷了身子，往后再難有孕，謝彤雖是平妻，但無論男女，她生的都算嫡出，也算全了謝家的顏面。”

　　說者可能無意，聽者實在有心。

　　和離兩個字，刻在了盧氏心頭。

　　眼看時辰不早，盧氏不敢多留他，催著他回了浣花閣。

　　李媽媽立即上前來替她更衣盥洗。

　　“世子爺有出息，年紀輕輕已是正五品的大理寺寺丞，又跟在首輔身邊做事，前途不可限量，太太就別憂心了。”

　　盧氏攢著笑，雖然老二沒個正形，好在老大讓人省心，往后侯府的榮辱都系在梁允燁身上。

　　她決不允許有人拖他的后腿。

　　“李媽媽，讓人打聽著老三那邊的情況，時刻盯緊了。”

　　“誒。”李媽媽應(yīng)了聲。

　　梁允升打小就好讀書，盧氏為這件事暗地里使了不少絆子，馬上就是春闈，她實在是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