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雄雞的第一聲鳴叫撕破黎明寂靜的時候,杜紅梅就起了床,窗外還是一片漆黑色,此時不遠處的馬路上機動車的馬達聲更加清淅地傳來,加重了她去女兒家迫切的心情。
天放亮的時候,杜紅梅便做好了早餐。
楊國也起了個大早,拿草料喂上那頭棗紅色的大騾子,用短毛刷把它周身刷了一遍,直刷得皮毛放亮,而此刻或許是他十分得意的時候,因為他拍了拍騾馬的脖頸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牽出廄棚,套好馬車。
杜紅梅在餐桌上擺好了飯菜,想到馬上要見到女兒了,心里便涌起一陣喜悅。她忽然聽到了院子里傳來收音機播放出的萊蕪邦子戲曲”到城里去看閨女”的唱聲,心中更是一陣激動,她靜靜地聽著,臉上綻開了笑容。她聽到”到城里去看閨女時間不久,家鄉(xiāng)的變化實在是大,到處是那個新氣象,樂得俺心里滋悠悠,樂得俺心里,滋悠悠滋悠悠謳一一謳一一”
收音機里高亢雄壯的唱腔又把她帶入八十年代的畫境。八十年代,還是改革開放的初期,人們的夢想都是在豪壯的戲詞之中燃燒起來的,象那時的《三定樁》,《紅柳綠柳》,《可愛的家鄉(xiāng)》等戲劇,喚醒了人們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渴望激情,更早些時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這些在那時比較奢侈的愿望現在都實現了。杜紅梅聽著這高昂粗獷的萊蕪邦子腔心頭一陣發(fā)熱。
“吃飯了。”她沖著外面喊道。
楊傳名關掉收音機,哼唱著這段萊蕪邦子戲走進屋內。
杜紅梅看著丈夫那悠閑自在的樣子心頭一暖,便說:“你今天唱的這段戲可真唱到我心里去了,哎呀,好多天沒這么舒心過了,你說我怎么每回要去閨女家的時候心情怎么就這么好呢,啊?”
楊傳名就上首一坐,倒上杯熱茶,端起來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小口,說:“閨女是娘的小綿襖嘛,心連著心,心貼著心,唯獨就是和她爸爸不冷也不熱的。”
杜紅梅白了他一眼:“頭幾年你能喝酒時你的酒少喝了嗎?你可真是吃了糖就忘了糖的甜味了啊。”
“我這不是和你鬧玩的么,哎,對了,你這回去啊要多住兩天,不要掛心家里,啊。”
杜紅梅白了他一眼,面色沉靜下來:“呵,怎么,想讓我多在閨女家住兩天你好在家里偷著喝酒呀,楊國……”她轉頭又對楊國說:“你好好地給我看著你爹,他若是敢喝酒,回來你就告訴我,聽見了么?”
楊國一邊吃著飯一邊說:“你放心吧媽,有我在,錯不了。”
馬車兒鈴當響,涼風陣陣吹,坐在顛悠悠的馬車上,看著兒子
在轅頭揚鞭打馬的身影,杜紅梅心里舒坦多了。路兩旁田地里玉米苗綠油油的十分好看。
她想起了自己剛結婚時楊傳名趕著馬車去接她的情景,這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兒子都這么大了。
“媽,你說我妹夫現在一個月多少錢?”楊國甩了下鞭子問道。
“我聽你妹妹說過,得四五千吧。”
“四五千?”楊國笑了一下:“我妹夫光買一套樓就化了百十萬,只四五千的工資他能買的起?肯定還多。”
“你說的也是,聽你妹說他在什么小區(qū)還有一套樓,哎呀,他哪來的這么多錢呢?”杜紅梅的臉上浮出一絲疑慮。
楊國又一次有力地甩響了皮鞭,隨著他”駕駕”的喝喊聲,這頭騾子撒歡地跑起來。
送母親到了妹妹家,楊國便趕著馬車回去了。進到女兒的樓房內,寬闊的客廳及四周的裝飾擺設頓時讓人眼前一亮,淡淡香水的氣味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
“媽,您看您,您打算來你說一聲啊,我開車接您去,你坐哥的馬車來,您不嫌顛得慌啊。”楊萍萍拉著母親的手,扶著她坐到沙發(fā)里,埋怨道。
“我喜歡坐你哥的馬車,坐馬車不頭暈啊。”杜紅梅說著,目光落在女兒的胸圍上。女兒身子苗條極致,凸線分明,絕對是一個美艷少婦的形象。
楊萍萍偎在母親的身邊坐下,摟住母親的腰,嬌嘀嘀地說:“媽,您就是有福不會享,非要坐這原始的交通工具。”
杜紅梅握著女兒的手,說:“我出來也是想看看這周圍的風光嘛,你說若坐在轎車里,那轎車又矮,跑得又快,能看到什么?”
“您若想出去逛逛,等過十一長假時我?guī)闳パ┮叭ヂ糜稳ィ趺礃樱俊?p> “那好啊。”杜紅梅笑了笑,“哎,劉偉也快下班了吧?”
“哎喲媽,您不說我還忘了,”楊萍萍忙掏出手機,撥通了劉偉的電話:”喂,劉偉啊,咱媽來了,過會兒下班回來咱到外面吃去啊。”
“好哇,那……咱去旺旺海鮮城吧,里面又來了上好的海鮮,咱媽還沒吃回呢。”
“好,就這么定了,我們在家等你,掛了啊,拜拜。”
“媽,今中午咱吃海鮮去,”楊萍萍紅光滿面地說,“去那兒吃飯的人都是老板級的,那兒的海鮮您以前別說吃了,您可能連見都沒見一回。”
杜紅梅看著女兒,認真地說:“咱在家里隨便吃點就行,下什么飯店啊,那得多貴啊。”
“媽,您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叫享福,人過一輩子能吃到的東西你就吃,而有的人你別說是吃了,有的好東西他連見都不一定見一回。”
“這不叫享受,這叫吃錢。”杜紅梅白了她一眼:“反正我不去。”
楊萍萍眼睛一轉,又偎上母親的身子:“媽,其實不貴的,這幾天人家飯店正好搞活動,吃一送一,吃二送二,這么便宜的事你不去?”
“你說的是真的?”
“那還有假,去了您就知道了。”
“有這種好事,那咱可得去。”
楊萍萍得意地笑了笑。
門聲響動,還未及見到女婿的身影,便聽到了他甜甜的叫聲,“媽,媽。”
杜紅梅看女婿,是看他渾身上下哪兒都好,長得帥氣,身材不胖不瘦,短發(fā)平頭,福態(tài)海面,戴著個眼鏡更加透顯文質彬彬。他的笑似乎有種蜂蜜的味道。
“唉唉。”杜紅梅連聲答應著,目光不離女婿半寸。
“媽,您餓了吧,我在旺旺海鮮城訂了個包間,我去換一下衣服,回來咱馬上就去。”
杜紅梅看著女婿快步走進臥室的身影,甜笑著。她感到有許多想說的話,但一時競忘了該怎么說好。杜紅梅轉頭看了看女兒,心里滿足極了。
女婿換完衣服出來,他們動身下樓。楊萍萍在身后小聲地問劉偉:“唉,多少錢一桌的?”劉偉回頭輕聲答道:“三千。”杜紅梅頓了頓腳,扭頭問女兒:“你說什么三千?”楊萍萍忙答道:“啊,那個…獎金三千,劉偉這個月的獎金三千多元呢。”杜紅梅點了點頭,表示驚訝:“光獎金就三千多啊。”女兒女婿相視一笑。劉偉攙扶著杜紅梅一直走到樓下,隨即快步去打開車門,不亞如接待了一個重量級的領導人。
轎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旺旺海鮮城門前的小廣場上,三個人下了車,腳步輕穩(wěn)地走進旺旺海鮮城。
進到一個包間,劉偉對跟進來的服務員打了個響指隨即一招手,動作瀟灑而且優(yōu)美。不多會,服務員接二連三地就把菜擺上了圓桌。
杜紅梅的眼也瞪圓了:“哎我說劉偉,你這是要干什么呀,就咱們仨人你要了這么些菜呀,要知這樣我也不來呀。”
“媽,”楊萍萍說:“你忘了我跟你說的話了么,買一送一,這些菜我們只花了一半的錢,您就別放在心上了。”
劉偉打開紅葡萄酒,滿滿地給杜紅梅倒了一杯。
“媽,您喝紅葡萄酒。”
“哎呀,我也不會喝酒啊。”
“您上次來不是還喝了一杯么?這是上好的葡萄酒,不會傷身的,您嘗嘗。”
杜紅梅還沒等喝酒她就暈了一一眼前這些海鮮菜除了那三個大河蟹,她一個也叫不上名子來,而對那三個大河蟹則表現了濃厚的興趣,便說:“這三個螃蟹可真夠大的,我看比你爸十多年前從汶水河里逮住的還要大呢。”
楊萍萍笑了一下:“媽,爸逮的那個怎能和這個相比呢,這個可是從上海坐飛機過來的。”
杜紅梅嚼蟹肉的嘴忽然停了一下,她先是看了看那盤中的大閘蟹,又轉眼看了看笑瞇瞇的女兒,最后目光落在劉偉的身上,開始慢慢品味著,那種味道,她的老臉隨即陰了下來。
“好吃么,媽?”
“坐飛機下來的能不好吃。”冷冷的語氣讓女兒撅了下嘴。
劉偉笑了笑,把大閘蟹又夾開一塊放到岳母面前的小碗里,說:”媽,好吃您就多吃點,人活一輩子是為了啥?不就是吃好穿好喝好嘛,您現在還能吃您就盡管吃,別的什么都不用去管,來來,吃。”
杜紅梅看著眼前這些叫不上名字來的菜心中不禁犯開了嘀咕,她開始懷疑女兒說的話,甚至,她對自己此次的來也表示了疑問,真的是不應該來,看看自己來一回競讓女婿花這么多錢,真是不應該啊。
原本想是很歡快的場面在杜紅梅這張陰沉的老臉下匆匆結束。杜紅梅大倒胃口,吃著什么都不香,這倒讓小兩口倆掉進了云里霧里。在他們離開包間的時候,杜紅梅故意落在了后面,悄聲問一個服務員這么一桌菜得多少錢。三千,杜紅梅仿佛被人用針扎了一下。
回到小區(qū)樓下,劉偉仍然十分殷勤地扶杜紅梅上樓,而杜紅梅卻表現得十分反感,把他的手摔開,聲音近乎激動:“我還沒喝醉,你不用扶我……哎喲……”
劉偉愣了一下,楊萍萍給他使眼色:“你快上班去吧。”
劉偉木然地看著她們娘倆上了一層樓,這才搖搖頭走開了。
“哎喲喂,哎喲喂……”杜紅梅仿佛十分痛苦的樣子。楊萍萍連忙問:“媽,您哪兒疼啊?”
“我哪兒疼?我心疼!”杜紅梅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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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孤島
杜紅梅到城里去看閨女,到飯店吃了一頓飯,卻隱隱感到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