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辦法做到在疼痛面前不產生輕生的念頭,萬般苦痛加身,我無處宣泄,仍舊克制不住的想要傷害自己,只是陳先生在身邊,我終也沒能做出什么。
可哪有人身是鐵打,能陪我夜夜折騰,陳先生他日日夜夜衣不解帶,不似大夫似親人,不嫌我骯臟不堪,不厭我啼悲焦躁,就是親人也未必能如此容忍。我卻累他操勞成疾。
千千結結心底,我不是疼得精疲力盡,就是昏厥過去,記不得哪一回,就恍恍惚惚,顫顫巍巍,往床頭撞去,孫先生如何也沒能攔住。
醒來時,頭腦疼得似要裂開,我終究是沒能一頭撞死,彼時陳先生握著我的手,身靠著床欄閉合雙眸,倦色可見。
我頭痛欲裂要抬手去揉,這一抬手,才察覺雙手竟被纏住不能動了。他覺出了動靜,睜眼阻止我的動作。
我是答應過不會用傷害自己的方式緩解,可是他怎么能體會到,那寸寸肌骨寸寸疼,幾度力盡幾度昏的滋味。他就要綁我在床上,是嫌棄我了嗎。
我又是愧疚又是傷心,不知以何種面目見他。
“別哭了,我并非真心如此,只是這樣才能保護你,我知道你并不想自傷,也知道骨痛難忍……”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哭得喘不上氣,一串串淚汪汪,語聲虛,話里怨。只是話到最后,我又有什么底氣怨他。
見陳先生垂首不語,分明神色暗傷,我這里也不好受,我不該如此寒他的心:“我身上綁的難受,這會兒不怎么疼,你給我松一會兒行嗎。”
他依言解開我左手腕上的布繩,替我安捏活血。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
“你不必道歉,也不是你的錯。”
從前我嫌無解亂跑亂跳的鬧騰人心,拿個鏈子讓它沒了自由,也不知那小家伙心里作何感受。
“你可知明日便是除夕了,城里每年都會放煙花,我帶你去看如何。”
煙花,京城的確每年都會放煙花,年年都不重樣,可是我這個樣子,既沒有氣力再想那些繁華喧鬧之事,也不知要如何去看。
“這里離曲河近,只要登上高處,那煙花可好比人山人海的京城好看多了,到時候我帶你去巢云樓上看。”
除夕夜,巢云樓上掛滿了紅燈,除夕的煙花會放滿一整個戌時,陳先生掐著時間帶我登樓,他才將布繩繞過我的腰腹綁在靠椅上,一團火紅的煙花便沖上了夜空,散做滿天繁星。
我忽然就想到了在黃梅的那個新年……
從前在深宅之中,哪里見得到這樣美麗的煙火。
滿城盡是煙火色,獨此小院避清冷。若不是惜月憶安,我大抵還不知道京城長什么樣子呢,又怎敢游走四方。
又一簇煙火揮灑夜幕,金燦燦的花火絢爛夜空。
陳先生拿來一條毯子蓋在我身上,將束縛的痕跡都遮蓋起來,又架爐生火,給我煮胭脂茶,還不忘抓幾粒大紅棗一把枸杞子。
我多少日未起身,如今靠在椅子上都覺無力,若非他拿繩子捆住了身體,只怕此刻已然坐不穩了。
陳先生喂我喝茶,我其實飲罷一口便不想再喝,可這盞胭脂茶寄予了我太多情感,遂強飲半盞,半盞過后,任它酸甜可口,我也再無福消受。
“陳先生……”
“嗯?”
我有滿腔苦痛想要訴說,喚了他,又不知如何開口。多少次都是這般欲說還休,幾番掙扎,最后發現也只能埋在心里,獨自承受。
我見煙火飛上天空,縱然轉瞬即逝,也有片刻芳華。怎不念起去歲今朝時,姐妹結伴,何處不歡愉,山高水長,何時不自由。如今是好姐妹的無音訊,為知音的不得見,一身病骨已難支,路遠山高鄉難歸,家非家,親不在,身如籠中雀,郁郁不得飛。
然我不言,他不問,也只留滿世煙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