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宮宴風波(二)
寧沅妙沒再和韓隱說話,鵝黃色披帛擦過他身邊,翩翩而去。
宮內金碧輝煌,懸梁上布置了許多絲綢絹帛,一派暖意融融景象。
她落座沒多久,皇帝就到了。
寧沅妙與眾人一同行禮畢,微微抬頭,就見皇帝已是白發染鬢,眼珠子也肉眼可見的發灰,有些混濁。
他身著金織袞衣,面無表情地端坐高臺,睥睨著臺下眾人,不怒自威。
待眾人再次落座,殿上便傳來一聲渾厚的聲音:“今日宮宴,意為賀杜愛卿凱旋。諸位愛卿及家眷均可隨意些。開席吧。”
“謝陛下。”眾人恭敬道。
不一時,宮廷樂師進殿奏樂,一群宮娥們簇擁而來,翩然起舞,矯首昂姿,動若驚鴻。
寧沅妙手執白玉鑲象牙箸,揀了一塊荷花糕,送入口中。
絲滑甜膩,入口即化,她微微瞇眼,很是饜足。
想起前世,因著韓隱不喜甜食,府里便也不常做這些,倒是覺得可惜了。
想著想著,就微微側目看去。
韓隱正與身旁的二皇子相談,神情自若,并未注意到這邊。
“沅妙姐姐。”
一道很輕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寧沅妙回過頭,就見魏家妹妹貓著腰在她身后,一如前世那般,于是輕聲笑道:“舒怡,你這是做什么呢?”
還好年輕女眷們坐的位置已經靠近門邊,否則定要被瞧見了。
“沅妙姐姐,你這些日子都在府里忙著成婚的事,我都沒空把這個親手贈予你。”
“什么?”寧沅妙雖是這么問,然心中早已了然。
果不其然,那紅檀匣子里裝著的,正是一塊用金銀絲線繡著一條小鯉的帕子。
寧沅妙低下頭,柔軟的指腹輕輕撫摸著上頭繡得有些蹩腳的紋樣,眼眶慢慢濕潤起來。
在那個世界,自己死后,舒怡過得怎么樣呢?
但愿她和樂安康。
魏舒怡見她毫無反應,于是戳了戳她的胳膊:“沅妙?怎么了?”
“我很喜歡,你費心了,”寧沅妙止住情緒,回頭淺笑道,“好了,你快回座上去,不然一會兒魏伯母瞧見,可又要說你不知禮節。”
她撇了撇嘴:“這有什么。”
但還是乖乖地回了位置上。
寧沅妙看著她,心中思緒頗多。她是個最自由爛漫的性子,可很快卻要入一個這滿天下最禁錮人的地方。
她咬了咬唇,有些猶豫。
自己該不該讓她避開呢?可是,萬般皆有因果,她或許不該隨意干預,況且,自己并不知那場爭斗最后的結局,又怎能輕易做出決定……
或許自己說了,反而會害了她,而況情之一字,并不會因她人言語而易,她只知道,至少一開始,舒怡是自愿陪著那個人的。
她抬眼望去,太子,韓隱,杜長歡,魏舒怡……這大殿里言笑晏晏,舉杯歡飲的眾人,幾乎都有一個命定的將來。
好像也只有她,如同無根浮萍,卻可以對未來有著最大的希冀。
晃神了好一會兒,忽聞宦官通傳:“宋王殿下到!”
一個姿貌端華,神色謙謹,身姿挺拔的男子應聲走了進來,隨即一拂下袍,下跪低頭行禮:“參見父皇。”
“起來吧,”老皇帝捋了捋花白胡須,眼神微瞇道,“怎么來的這么遲?”
“回父皇,軍中治事多,兒臣不敏,耽誤了些時間。”
老皇帝不置可否,神色漠然道:“落座吧。”
寧沅妙心底猛地一怔。
奇怪了,這次她絕對沒記錯。二皇子和舒怡分明是在秋獵會才第一次見面。
二皇子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她心中生出不安,攥緊了衣袖。忽見韓隱抬頭望來,眼神晦暗不明,隱隱有暗光浮動。
寧沅妙心下大亂。一個詭譎的想法陡然升起。
恐怕,重生而來的,不止她一人。
古怪的韓隱,提前的時間,不該出現的人……
這些表象終于指向了唯一的方向。
韓隱,和自己一起回來了。
她心跳如擂鼓,慌亂之余移開目光,看見了對面的魏舒怡看著二皇子,臉上隱隱浮現出戀慕之色……
回到府中。寧沅妙細細揣摩著韓隱之前跟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越想越篤定了那個猜測。
可是……若他也是重生而來,那么他前世對自己置若罔聞,幾乎不理不顧,也明知父親很快就會入獄,自己根本成為不了他的助力,為何此世還非要娶自己?
心底密密麻麻的不安席卷而來。
那自己反常的表現,豈不是早就被他發現了?
寧沅妙沉思了許久。
韓隱莫不是覺得她在欲拒還迎?還是別有所圖?
她的思緒亂糟糟的,也沒了胃口,一層冷汗在她的額角滲出。
怎么會這樣?難道自己還是不能逃離原有的結局么?
就像舒怡,縱使早些見面了,可對二皇子一見傾心這件事也絲毫不會改變……不一樣的路,終究走向一個終點。
回到府中,寧沅妙驚魂未定,換了寢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于是干脆起身,點著了書桌邊的燭臺。
總之,既然重來一次,那便該當是命運的眷顧,與其糾結別的,還是早早研究好出京以后的打算。
若韓隱實在不肯退婚,那么自己便盡快出逃。只好等安頓好以后,再盡量給府里通風報信,讓他們早作準備,不至淪于斗爭之間一夜離散。
只是那樣的不確定性太大。最好的選擇,便是韓隱主動退婚。本以為他的態度應當會有所松動,可是今日相見他也沒有這個意思,況且若他真的如自己所想也是重生而來,恐怕還會趁機除掉自己。
因為她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恐怕會令局勢不利。
一個明晰的想法在識海中漸漸成型。
韓隱如此執著地要娶自己,恐怕就是要控制自己的舉動為防不測,或者甚至直接滅口……
想到這里,寧沅妙竟不是覺得恐懼,心口悶悶的,只有痛楚的感受密密麻麻爬滿了心臟。
所以,前世種種,她并未虧欠,最后竟然連一絲信任與赦免都無法換來么?
他還是當年那個冷峻漠然,為了自己可以不擇手段利用一切的人。
韓隱不會為了她低半分頭,更不會對她心慈手軟。
是啊,她早該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