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歸來
冰冷的池水漸漸浸透了寧沅妙的身體,她只感受到刺骨的嚴寒,而后是一陣陡然生起的詭譎暖意,最后五感盡失……
在混沌的識海里,她沒有如世人所言那樣,走馬燈般想起從前的記憶,只覺此生悲喜愛恨全都這樣潦潦草草地到了頭,潦草到荒謬。
“娘子,娘子……”一道有些熟悉聲音傳來。
寧沅妙一驚,陡然睜開眼,就見到了那張熟悉卻本不該出現的面孔。
她滿腹狐疑,試著張嘴,喉嚨底里發出一道干澀聲音:“春桃?”
一個梳著雙環髻,圓眼泛著紅的少女幾乎是瞬時跪在她床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泣不成聲道:“春桃在,娘子你總算醒了。”
寧沅妙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眼圈瞬時就紅了,她努力支起身子,摸了摸她的發絲,有些驚喜,哽咽道:“你……你這些年去了哪里?我還以為你已經……”
春桃卻是訝異地皺起了眉,愣了一會兒,輕聲回答:“我并未離開過娘子啊,娘子莫不是被夢魘住了?”
寧沅妙定睛一看,這才覺察出不對。
春桃若是沒死,按年齡算應當已經二十八,怎會還是一副俏麗的豆蔻少女模樣。
于是她連忙掀開自己的衣袖,左手臂上果然還沒有那道十八歲留下的觸目驚心的暗紅傷疤。
“春桃……太好了!”寧沅妙幾乎是撲到了她身上,緊緊地摟住她,淚珠落在了春桃的淡青色衣裙上,濡濕了一片,勾出暗色來。
春桃愣了神,心底也是莫名酸澀觸動,抽了抽鼻子,隨即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溫聲安撫著。
“娘子莫怕,陳大夫說了,只要你醒了就沒事了。”
卻不料寧沅妙將她抱更緊,抽泣著,輕聲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只是太久沒能這樣好好地哭一場。
兩人靜默無言,心中各異,只是在瑩潤的燭光下靜靜地相擁著。
直到燭燈燃盡,朝陽終于慷慨地往這西廂里贈予第一束光,瞬時滿屋充盈了溫暖的光亮,陽光如同金箔般灑在兩人的臉上。
終于平復了心情,寧沅妙紅著眼,顫抖著伸出手,給她拭淚,嘆息道:“春桃,你怎么也哭了?”
春桃臉上還掛著淚痕,卻有些傻氣地咧嘴笑了笑,隨即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又開心又難過的。大概是娘子總算醒了,我太高興了。”
寧沅妙靜靜地望著她,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么,終了卻還是咽下了諸多言語,只是美眸里又盈起了水霧。
春桃以為自己又惹了她傷心,趕緊一把抹掉眼淚,笑著說:“娘子這些天都高燒不退,這下剛醒轉,必然餓了吧。我去給娘子端碗粥來。”
寧沅妙默默注視著那個淡青色的背影。
春桃,這個算不上穩重卻溫柔可愛的小姑娘,本該安樂無虞地過完一生。上輩子,她時常想起她,沒有一次不是在悔恨。
寧沅妙抹去眼淚,下了床,忍著一身酸痛,緩慢地換上早已熨好了的,放在一邊的藕色團花紋襦裙。
躲開他……只要躲開他……一切都會有轉機的,對吧。
她抿著唇這樣想著。總歸經歷了這么多磨折,她早已經對那個人死心了。
想著想著,腦海中忽的浮現出他的模樣。面容冷峻,剛硬的劍眉下偏偏生著一雙溫潤的桃花眼,卻不見半分柔情。
倒是貌如其人,矛盾得很。
也就是這樣貌讓她上一世對他一見傾心,直至粉身碎骨。回想起來,暖紗紅帳里他那雙桃花眼盛著的熱烈與欲念,和他平日里的冷漠疏遠神色,本就也不矛盾。
自己怎會蠢到覺得他的心能夠被捂熱,覺得他可以真心對待一個被迫求娶的女子……
寧沅妙不再去想,坐在銅鏡前,鏡中未經世事的少女一張清麗的鵝蛋臉,柳葉眉下一雙明亮的杏核眼,眼里泛著水光,鼻頭翹翹的,鼻尖還有一顆小痣,頗是惹人憐愛。
盡管這就是自己的臉,興許是因為相隔太久,寧沅妙心底還是覺得怪異。
算算日子,如今她應當是回到了十六歲那次連著半旬高燒不退的時候。
春桃提著一只盝頂食盒回來時,就見自家娘子托著腮看著鏡中的自己發呆。
她笑著打趣道:“娘子莫不是看自己的模樣看呆了?”
寧沅妙只是抿唇一笑,隨即走到小桌邊坐下,拿著白瓷勺舀了一口冒著熱氣的百合粥,吹涼了放進嘴里。
“也難怪呢,若非我家小娘子樣貌如此俏麗,韓家郎君也不會如此上心,不過見了一面就來求娶。”
寧沅妙的一口粥差點沒噴出來,她連連咳嗽了幾聲,用帕子捂著嘴,臉頰微微發紅。
“娘子,喝慢些,”春桃顯然并未意識到寧沅妙的慌亂,只是無奈地笑了笑,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若是燙到了可不好。”
“你說誰?”寧沅妙驚魂未定,聲音都有些顫抖。
春桃只當她害羞了,抿嘴笑道:“自然是韓家三郎。娘子怎么忘了?那時明明也很歡喜,莫不是這幾日燒糊涂了。”
“他,求娶我?不是被逼的?”寧沅妙不敢相信,難道是自己記錯了?
春桃輕笑著道:“娘子說的哪的話,韓家三郎自然是自愿的。我家娘子生的如此貌美,滿城的小郎君瞧了都要臉紅呢。若非娘子喜歡,韓家三郎怎么配得上娘子……”
寧沅妙越聽越擔憂,心道不妙,不安地追問:“等等,春桃,如今是慶元幾年?”
“慶元?不是啊,”春桃似乎有些不解,隨即耐心解釋,“娘子是睡糊涂了,如今是應安十六年。”
寧沅妙頓時覺得一道晴天霹靂劈中了自己,眼神頓時一暗。
竟是應安十六年。
好得很,韓隱被迫來求娶自己的年份竟然早了整整一年。這是因為她的出現改變了原有因果嗎?
讓她如此措手不及,一來就身入囹圄。
入夜,聽著聒噪的蟬鳴,寧沅妙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覺冷汗直流,背后粘膩一片。滿腦子里都是他的身影和自己慘淡受辱的樣子……
縱使重來一次,也依舊逃不掉么?
不,她絕不要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