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燈光和人群在漸漸淡去。仿佛不再有其他，我的眼里只有一位正值青春熾熱的少年，充滿生機，充滿激情。

　　不懼幽怖，不懼天地。

　　想闖就闖，想愛便愛。

　　跟隨他一起，在蒼茫黑夜，開懷大笑，笑聲連著天，翻轉銀河。

　　融入柔和的煙火里。

　　漫天的煙花像在為我們的狂熱而綻放，一朵朵劃破寂靜的天空，發出響徹云霄的巨響。

　　轟鳴了沉睡的花木，震醒了驚愕的世人。一聲聲電閃雷鳴，為底下千千萬萬棵樹苗撒下新鮮的種子。待春暖花開之時，便是它們破土驚鴻之日。

　　但，或許，我應該再看不到了。

　　裙擺在風中蕩漾，我掙扎著松開他：“季公子，請自重。”

　　少年的眼眸水靈清澈，不解地問：“嗯？”

　　“以我現在的身份，我不能離開。”不忍心拒絕他，但是裴曇月有裴曇月的使命，我要先完成她的，才能執行我的任務。東家有這樣的安排，自然有她的原因。我，不能反抗。

　　“我可以保你。”少年不甘任由她松開自己的手臂，于是越發用力地抓緊她。

　　眼神流露出一種深沉的堅定，他想通過他的眼神告訴眼前的人，不用害怕，有我在。

　　“那裴家呢？”

　　推開他，我冷冷地問道。假使保不了裴家，又何苦連累了族人：“你姐姐不過是天子后宮佳麗三千的一個嬪妃，再怎么受寵，那也只是片段的假象，難道以你今天的行為，天子的恩寵能夠保你不死？能夠保你姐姐甚至是季家毫發無損？”

　　他再次怔住。那時我失望地以為他在彷徨。

　　少年抬頭仰望云霧繚繞的夜空，一彎弧月垂起，閃得正亮，不曾因殘缺而阻擋住自己的光輝：“季家不需要靠官家的恩寵。我也不用。”聲音低沉而緩慢。

　　“可是……我需要。”與他望的方向不同，我看向的是高高的城樓。

　　那由一片片朱紅瓦片雕刻的城樓，那危機四伏，萬丈深淵的危聳城樓。上面，站著神色各異的人群。

　　阿母掩面流淚，淚眼漣漣，似乎希望女兒逃得越遠越好，千萬不要回頭，但又似乎希望女兒快點回來，為裴家擋下滅頂之災。

　　或許無論是天山，還是裴家，到頭來，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棋子罷了。

　　父親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小五低著頭，好像也在汩汩落淚。

　　葉玄眼里的夜色尚淺，沒有半分人間煙火，悸動泛起的漣漪，淡得如抹青煙。

　　踏上城樓的階梯時，我知道，見月節不可以行殺戮之事，官家是必然不會遷怒我方才的肆意妄為。

　　腳底一片荒涼。煙塵聚成團云埋沒了月色。我亦知，今晚不會再有方才那么好的圓月了。

　　一步步攀登，下面的百姓依然歡樂融融，萬家燈火的熱鬧唯獨沒有染到皇宮。

　　“民女裴曇月面見官家。”重新系上面紗，拱手作揖，我朝天子拜上幾拜。

　　天子威嚴就算不抬頭去看也能隔著遠遠的距離感受到，讓我不寒而栗：“請起。”

　　“諾。”最后往地面磕一次頭，我才扶著小蘭伸過來的手緩慢起身。

　　夜色里，我瞧不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了。剩下的只是一片寂靜孤僻。

　　裴家家道中落，裴茵雖然高嫁宮中，也不愿意幫助娘家，所以父母不得不割肉忍痛，只能再犧牲多一個我，其實無論是真正的曇月，還是我也都是能夠理解的。只是心會忍不住地發顫疼痛。

　　所以真正的曇月才會心灰意冷地選擇離開，讓我這個陌生的外人取代她活下去。

　　但是樂天宗的暮染眠還沒有做完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堅持下去。

　　昨日楓山的一吻定情，宮殿的執手相逃，月下的隨風而行，有這些碎片可供回憶，就已經很好了。

　　裴二不敢奢望什么，只愿佛祖保佑天子洪福齊天，東家平安長壽，阿母身體安康，樂天一派有朝一日能夠重振山門，江湖太平，百姓和樂，裴家香火常在，子嗣綿延。

　　還有那名肆意風發的少年郎能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天黑有燈，下雨有傘，粥可溫，茶可甘。

　　跪在寺廟前，我與其他宮中的家眷一起，閉眼許愿。

　　官家心慈，放過了追究裴季兩家的罪責，念我年幼，允許我在宮里與姐姐小住一段時間，擇一良辰才正式出嫁，給我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婚禮。

　　所以近幾日，我都是在裴茵家宅里歇息。

　　姐夫雖然不得寵，但是也不違君子二字，品行端正，不卑不亢。練得一手好書法，打得一身好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