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昭樂回宮時已是黃昏,和摯友的交談讓她開心了不少。她緩步走向微雨閣,卻在殿門口看見了一抹高大的身影,看清來人后就快步走了過去,那人聽見身后的腳步聲,轉過身微笑道:“在下鳳鴻羽,見過樂平公主。”而后作揖,眼睛看向昭樂,眸子在夕陽的輝印下閃著光,笑的很是得體,與那日宴會相比,添了幾分少年氣。
鐘離昭樂心想道:若不是那日見了他,還真以為他是個守禮的,果然不是個善茬。
而后又對著鳳鴻羽作揖道:“昭樂見過公子,公子可有事?”
鳳鴻羽看著表情冷淡可又臉頰泛紅的鐘離昭樂說道:“也沒什么事,只是昨日夜宴人多事重,未能當面問候公主,實是遺憾,這不是得了閑來找公主了嘛。”鳳鴻羽往前一步稍稍彎腰抬起手背欲觸碰昭樂的臉一邊又說道:“公主這是醉了?”
鐘離昭樂看著眼前這個人,他嘴角勾起,眼底的溫柔顯而易見。鐘離昭樂一把抓住欲欲躍試的手說道:“勞公子擔心,只是小酌幾杯不礙事,現下也算是見過了,若無他事那昭樂先告辭了。”說完便要離開。
鳳鴻羽見狀急忙喊道:“公主留步,是羽唐突了,羽給你賠個不是,對了,以后免不了要有來往,公主便喚我楚亭吧。”昭樂點頭示意卻沒有答話,而后離去。
鳳鴻羽揉了揉手腕說道:“小姑娘勁還挺大。”眼底的溫柔早已不見,而后又對一旁的侍從說道:“洛云,那位安排妥當了嗎?”
“已經安排妥當了公子,現在就去嗎?”
“走。”
第二日。
鐘離昭樂坐在院中斟茶,不免得又想起母親在世時與她在微雨閣的點點滴滴,而又想起她入京這一路來看見的饑民的慘狀,不禁深深嘆了口氣。此時一個小宮女走近說道:“公主,剛剛劉公公傳話說午后太后在泰安殿舉辦家宴,叫您到時一定赴宴。”
“我知道了。”
鐘離昭樂邁進泰安殿行禮后環顧一周卻皺起了眉頭,對身后的宮女說道:“時惜,不是說是家宴嗎,為何公子羽在這?”
“這,奴婢也不知。”
鐘離昭樂坐在席位上看著鳳鴻羽的示好舉杯示意后便不再理會。
家宴之上,全是些阿諛奉承之話,鐘離昭樂聽著實在無趣,便想離去,她正要起身,鳳鴻羽卻搶先了一步。
鳳鴻羽行禮后對文治王說道:“王上,羽此次前來其實還有一事。”
“哦?何事啊。”文治王放下酒杯道。
“為促進兩國長久和平發展,羽斗膽、求娶樂平公主。”鳳鴻羽說完后,鐘離昭樂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文治王緩緩放下羽杯不語。
盧太后見狀說道:“文治王,這是好事啊,戰爭苦天下百姓久矣,由此兩全之法豈不樂哉?”
“是,兒子知道。”文治王低著頭回答道。
盧太后見文治王不表態,又說道:“食民之祿,為民分憂。你是我們永順的王,先王是如何教導你的啊?做事就要把百姓放在首位,為了百姓,為了天下和平,犧牲你一個女兒,那也是應當的。”
“可昭樂終究身份不同。”文治王皺眉道。
“自是不同,她外祖舅舅賣國求榮,她更應該為國奉獻。”盧太后揶揄道。
“母親不必再言,此事先讓我考慮一番。今天就先散了吧。”文治王說完便自顧自的離去。盧太后冷哼一聲便也離開。
鐘離昭樂走出大殿門口苦笑一聲,心想:三年前他護不住母親,如今難道還能護住我嗎?
鐘離雅婷看鐘離昭樂失落的樣子,嗤笑著走近道:“姐姐看著不太高興啊,是覺得公子羽配不上姐姐嗎?可我覺得公子羽長相俊秀,與姐姐十分般配呢。”說完又捂住嘴笑了起來。鐘離煜軒又附和道:“阿姐說的有道理,而且大姐姐的外祖舅舅也與西隆交好,他們若是泉下有知,定也會為大姐姐高興的。”
鐘離昭樂沒有給兩人任何回應,甚至都沒有一個眼神,她只是看了眼站在不遠處鳳鴻羽,然后轉身離去。
鐘離雅婷憤憤道:“裝什么清高,我看你去了西隆再拿什么跟我橫。”鐘離煜軒看著鐘離昭樂的背影說道:“阿姐,和親能成功嗎?我看父王的態度……”
“放心吧,這事一定能成,祖母都說過了,父王不是一向都聽祖母的。”
“嗯。”
……
日暮時分,鐘離昭樂坐在案桌前,看著燭臺上跳躍的火苗。春久走近說道:“主將,軍師來信了。”昭樂此次進京只帶了從小文治王就給她安排的侍衛春久。
“好,我知道了。”鐘離昭樂接過信打開,上面寫著:京中險象環生,主將一定要小心戒備,我與陳家軍靜候您。
鐘離昭樂看著信上的署名‘潤君’出了神。
潤君,陳家軍的軍師,是溪山上九思真人最得意的弟子,傳聞中他博古通今,算無遺策,偏一隅而觀天下,可此人卻無心高堂之爭,數次征召不應,直到陳家小將軍陳星強前往溪山,在溪山住了九十多天后終是把人請下了山。而潤君這軍師一當,就是十年。而后陳家父子被舉報通敵,回京途中又雙雙身亡,大家都以為他會重回溪山修道,可他卻在邊城守著陳家軍,直到等來了鐘離昭樂。
昭樂出神之際,一支短箭沖破窗紙直沖鐘離昭樂而來,昭樂一把抓住短箭,上面綁著一個紙條。鐘離昭樂看清箭頭后冷喝道:“真是狂妄。”昭樂打開紙條,上面寫道:羽有一些關于沙洲之戰的消息,若是公主感興趣,明日未時我在湖心亭恭候公主。
鐘離昭樂捏緊紙條喃喃道:“沙洲之戰?他到底知道什么。”
鎮北侯府。
謝曼靈火急火燎地跑進謝御城的御書房喊道:“哥,你聽說沒有,今日宴席上那西隆的鳳鴻羽居然說要娶昭樂,他怎么這么陰毒啊。”
謝小七剛跑進去就看見鎮北侯也在。
“孫女見過爺爺。”謝曼靈規規矩矩的行了禮。
“大喊大叫做什么,你都知道了我與你兄長能不知道嗎?”鎮北侯是拿這個咋咋呼呼的孫女一點辦法都沒有。罰吧、舍不得,不罰吧、做事總是有失分寸。
“那怎么辦呀,太后是鐵了心要把昭樂嫁到西隆,可歷史上和親的公主沒幾個有善終的。”謝小七委屈道。
“大字都不識幾個你還談歷史,你且安心回去,公主是個有計劃的人,再說,若是公主需要,我們謝家定不會袖手旁觀,你現在這般自亂陣腳對公主來說毫無益處。”鎮北侯道。
“可是……”
“沒有可是,一切等見到公主之后再說。”
“好吧。”
第二日,未時剛至,鐘離昭樂就到了湖心亭,遠遠地便看見一人在那悠閑地喝茶。昭樂走近道:“說吧。”
鳳鴻羽轉過身微微一笑說道:“我就知道公主會來,公主請先坐,羽要說的話也不少,公主可別站累了。”
昭樂冷笑道:“公子可真是貼心,倒是與昨日大不相同。”
鳳鴻羽抿了口茶笑著說道:“昨夜是羽唐突了,但是在下想見公主想的緊,也只好出此下策,公主見諒。”昭樂沒有接話,而是說道:“說正事吧。”
“我也知道,我用這樣的理由逼公主嫁給我實屬下流,可實在是羽愛慕公主卻不得,我還記得那日……”鳳鴻羽準備換個姿勢繼續說,卻被鐘離昭樂先行打斷,她道:“行了,楚亭,你我都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又何必在這惺惺作態,趕緊說正題吧,我時間不多。”
鳳鴻羽無奈一笑道:“好。那一日我出門騎射,卻遇上了大雪,無奈只好繞遠路回城,回城途中卻碰巧遇到了陳家軍與沙盜作戰后的戰場,我在其中發現一人還有口氣,便帶他回了西隆救治他,他醒來后說他是陳將軍的親兵,是要隨陳將軍回京的。”鳳鴻羽看著鐘離昭樂急切的表情又開始喝起了茶,昭樂見狀急切道:“然后呢?”
“我也就知道這么多了,不如公主親自問問他?哦對了,我還在他身上發現了這個。”鳳鴻羽拿出一個印者陳字的銅牌放在了桌上,昭樂拿起銅牌摸了摸,心想到:是陳家親兵的牌子,這上面的材質是舅舅特地改善過的,做不了假。
“你想要什么?”昭樂開門見山道。
“我說我就想讓你嫁給我你信嗎?”
“你該不會覺得你娶了我,就等于控制了陳家軍吧。”
“公主這是哪里的話,羽娶了您,您自然是要隨我去西隆的,到時候陳家軍主將自然會換人,我如此這般,就只是為了公主而已,公主不必多心。”
昭樂沒再說什么,只是拿著牌子站起身道謝后便離開。
鳳鴻羽看著鐘離昭樂走遠自言自語道:“何必呢。”洛云回道:“何必什么?”
“沒什么,走吧。”他走了兩步又突然說道:“洛云,你說她叫我楚亭是不是還挺好聽?”然后又自顧自地往前走。
洛云:“我聽不出來,只是公子,你說的這些那樂平公主信了嗎?”
“那自然是沒有的。”
“那公子為何要說這些?”
“因為我閑。”
“……”
是夜,鐘離昭樂卻全無睡意,獨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發呆。
“主將怎么還沒睡,可是在想那西隆公子的話?”春久走上前滿臉擔憂道。
“我無礙,就是屋里悶,出來轉轉,你去休息吧。”鐘離昭樂看著隨他說道。
“屬下也還不想睡。”春久說完看了一會昭樂又說道:“我去殺了那西隆公子,這樣主將就不必為此煩憂。”
鐘離昭樂聽到后情不自禁而后說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鳳鴻羽死了兩國必要交戰,到時生靈涂炭,我更不愿看到。”
“我會主動承認,這樣兩國不必交戰,主將也不必嫁了。”
“你呀,事情哪有這么簡單,你且安心去休息吧,我明天啊,還有事情要讓你去做呢。”鐘離昭樂笑盈盈地看著春久說道。
“是。”
春久走了幾步又轉過身看著鐘離昭樂的背影,他看這樣的背影看了無數次,從他記事起就有人告訴他,他天賦異稟,是萬里挑一的練武奇才,于是他就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場館里練武和挑戰者廝殺,管理者不允許他們有情緒,因為他們是死士。他以為,他就要按部就班的過完這黯淡無光的一生。然而有一天,管理者告訴他們,要從他們年紀小的這些人里面選出一個武功最強的人,去保護王上最愛的小公主。
然后他勝出了,他成了鐘離昭樂的貼身侍衛。
他記得那天的陽光格外明媚,他被蒙住眼睛帶出了那個囚禁他很多年的地牢,然后他感受到了陽光的暖意,聞到了花朵的芬芳,他迫不及待地跟著引路往前走,而后他眼上的布條消失了,他看見了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他按照指令跟一個宦官走,離那歡聲笑語越來越近。
“王后,公主侍衛帶到了,奴就告退了。”
“有勞了。”王后一舉一動之間滿是大方溫婉,賞完便讓那宦官離開。
他不知該做什么了,只好想平時見到管理者一樣單膝下跪。
抓蝴蝶的小姑娘停了下來,跑到他面前問:“你就是我的侍衛嗎,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了頭,小姑娘彎著腰微笑著,身影融入了陽光中,他感嘆外面的世界居然這般明亮。
小姑娘看著眼前之人毫無答復很是疑惑,便又問道:“我問你你怎么不說話呀?”
“我……我沒有名字,只有代號叫三九。”他回答的很是局促。
“啊……”小姑娘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旁邊的侍女說道:“不如公主給他賜個名吧。”
昭樂看著母親,母親點了點頭,而后又問他:“我可以給你起名字嗎?”
“可以。”
“春風微拂彩蝶舞,仙樂入耳三九來。”昭樂正一本正經地想著下句,文治王就來了。
“你這什么詩啊,就知道哄你阿娘開心。”
“父親這話什么意思,是說阿娘的塤吹的不好聽嗎?”
眾人笑了起來,文治王大笑道:“你們看寡王這小公主,都會給寡王挖坑了。”
“那你想好名字了嗎?”陳婉汝問道。
“想好啦,就叫春久,不是數字九,而是時間久的那個久,我希望每天的陽光都如春日里這般暖,希望阿娘每天都給我吹這么好聽的曲子。”
那時,春久就發誓一定要保護好小姑娘和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