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風吹得玻璃窗咯吱咯吱響。透過窗縫,晚風吹拂我的床簾,我的思緒一下飛到去年冬天。應該是去年,或者今年年初吧,反正也不是很久,不會超過一年的時間。只是有時候恍如隔夢,似乎過了很多久一樣。
我依然記得,不只是大概記得,是很真切、很清楚地記得,就連現在回憶起來,胸口滿是愧疚的疼痛。那感覺似在昨天,以至于我無法入睡,一直在想這件事。
那是一個冬天,早上七點半后,我搭乘我們學校老師的車來到了學校。這里是比較偏僻的貧困小學,山里的溫度都比城里的低許多,是那種浸入骨髓的濕冷,刮的風更冷,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腳干裂且僵硬,大家都把手擠在衣服里,整個人縮成一團。但是小孩子是不太像大人這般懼怕寒冷的,甚至只穿著幾件單薄的衣服,光著腳都能在操場上奔跑,打鬧,歡聲笑語充斥著整個校園,特別是在農村生長的孩子,身體素質是不錯的。
我記得我穿著黑色大衣,還裹著圍巾,不記得有沒有穿雪地靴,雖然我們南方這里是不下雪的,但是這里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第一節課上課了,我開始一個一個地檢查學生們的練習冊,我是六年級的班主任及語文老師。我認真且嚴肅的臉冷得像一面冰雕,我的指間捏著紙邊一頁一頁地翻著,課堂上安靜極了,他們的呼吸聲深深淺淺地回蕩在空氣中。一個班只有十幾個人,但是男生特別多,也特別調皮,當然也特別不愛完成作業,這一次也不例外。女生一如既往地認真完成了作業,個別女同學書寫非常工整,字體俊秀有力;男生則是為了趕進度,書寫很是潦草,一筆連著一劃,像雜草中繞成一團的草結,但是他們起碼算完成。我們有一個是特別學困生,他很意外地完成了。雖然我看不懂,但是還是表揚了他。得到表揚的他開心的很得意,以至于在以后的課堂上,他一直在寫練習冊,寫累了就發呆或者寫其他作業。我看了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雖說不忍心看他這樣但也不想為難他。
而我想說的,是其中的兩個男生,沒有按時完成作業,起碼有百分之八十沒有完成,也不止一次了,他們的學習態度讓我無比寒心。我一氣之下,撕了一兩頁紙,殺雞儆猴,還惡狠狠地說道:“不是不想寫嗎,都撕了,不用寫了,學也不用上了!”
當時他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最后我把他們兩個趕出了教室,讓他們拿那些殘缺的練習冊站在乒乓球臺上寫。他們低著頭,拿著一支筆,一本練習冊就踏著步伐走出了教室。
當時我被自己的情緒沖昏了頭腦,在大概上了一節課之后,才想起來他們兩個還在外面寫著練習冊。因為當時的我剛當老師,新官上任三把火,總想嚴格地管理學生,讓他們努力學習,在社會上能更好地生存。我太嚴肅,罵他們罵得太兇了,以至于沒有一個學生敢提醒我、反駁我。
當我走出教室,迎著寒風走到操場的乒乓球臺時,那一刻,我心底涌出的愧疚無以言喻。因為寒冷,兩個稚氣的小男生將頭縮在衣服連體的帽子里,彎著背正在埋頭寫著練習冊,風一陣一陣地吹過,一下一下地掀起紙張的邊角,他們用手壓著。吹了這么久的寒風,他們的手指頭早已凍僵了吧,寫字的速度與平常相比,慢了許多。這時我突然發現,他們的腳下只穿著一雙夏天的涼鞋,連襪子也沒穿,時不時地蜷縮著露在寒風中的腳趾頭。聽到腳步聲,他們抬頭看了一眼,知道是我后,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繼續埋頭寫作業,但是書寫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是怕被我再次批評吧。
“好了,拿著練習冊回教室。”我臉色緩和了一些,語氣也沒有原先那么堅硬了,但是我是老師,要有老師的威嚴,不然以后難以管教學生。他們相互看了一眼,有點心事重重地跟隨我回了教室。
至于后來怎么樣,我也不想再詳細地描述了。我只知道,經過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將學生趕出教室,也不敢隨便去懲罰學生了,不論冬天,不論夏天,更不論春秋。
其實這件事情我一直記在心上,我不知道我對他們的心理到底造成了多大影響,他們會不會記恨我。但是后來,我們玩得還算好的。他們會在地里搭泥窯,在里面放番薯或木薯,等熟了便拿來辦公室給我們幾個老師吃,或者他們會請我們去一起搭泥窯。在去往田地的路上,他們會很貼心地幫你看路,提醒你哪里有坑,哪里有陡坡,讓你小心點,甚至在過小木橋的時候,我們班的男孩子還很小心地扶著我的手,帶著我過橋,那個時候還是冬天的季節,風很大,太陽很明媚,孩子們很可愛,我們的心卻異常溫暖。
小孩子與大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們很單純,很天真,他們心胸很狹隘,只能容下歡樂,沒有不愉快。其實,后面我一直在偷偷彌補他們,他們所有人,以各種方式。只是,他們應該不知道吧。也許,這只是我一廂情愿地以為這樣能夠撫慰他們的心靈,抹去我自以為是的傷害。的確,我承認我不是一名合格的老師,我恐怕此生都難以做到。但是,如果你們懂得,請接受我最真摯,最誠心的道歉,我不要求道歉就能得到原諒,我只是想向你們承認錯誤。
轉眼即逝,所有的過往終究是過往,過往的云煙總帶有遺憾的悲傷。就像是流逝的沙漏,它流過你的指間,你只能去感受它的到來和離去,卻從來抓不住它,更無法改變它。
我會帶著我所有的遺憾走下去,無論走哪條路,我都會用它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