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是當今鏢旗大將軍常戰非,稍后的是騎都尉宋鐮,這兩個人物可是世間所有武生的偶像,在這里突然出現引起了一波不小的呼聲。
雙將駐守左右殿門,后面的影子緩緩踏入。
一身腥紅長袍,頭戴烏冕,長發未系,著夙銀戰甲,踩狼皮長靴,腰間兩把陰陽長刀更是奪目,而他也是唯一一個進入太墟閣不用卸去兵器的人。步伐沉穩緩慢,似步步為營又似輕挑不屑,帶著一股上位者獨有的霸道。一副似鬼魅般陰郁的面龐出現在柳青洵眼前,嘴角微揚,眼中盡是戲謔。叫他不寒而栗。
來者不善。
“…不知齊王蒞臨,有失遠迎。”沈堯最先反應過來,走下高位朝來人行禮。柳青洵也連忙作揖。
“敢問齊王來此,所謂何事?”柳青洵低著頭問道。
被稱作齊王的男人并未作答,只是走入殿中環顧四周,說道:“世間圣賢,皆出太墟。傳聞你這學府,可是上京第一啊。”
“齊王謬贊,臣不敢當。”
閻淵忽然笑道:“沈王爺,你我都是分封王,不用對我俯首稱臣。”
一邊說著,一邊踱步向沈堯,后者只覺得自己身旁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一般,身前的男人身高九尺,手握重兵,極具壓迫感的身形直叫沈堯有些胸悶。
“今日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天下誰人不知上京齊王無所不能,如何要來求我們這小小學府夫子。”柳青洵在一旁諷刺道。
當年正是因為閻淵的勢力,他才不得不辭官離朝。要說當年已算是水深火熱,這么久過去了,二人的關系仍然水火不容。如果不是考慮到自家弟弟還在朝廷當兵,他早就和這廝撕破臉了。
大不了一死。柳青洵想道,不過這么久過去了,閻淵卻并未向他動手。
沒人能猜透這位的心思。
“喲,這位是…太傅?哦~本王失言,是前太傅。”閻淵挑了挑眉,轉身走到柳青洵身前,伸手撩起他一縷發絲,似調笑般在手中把玩:“賦緣,近來可好啊?”
柳青洵舉手作揖,不著痕跡地撇開閻淵的手:“不勞齊王操心,在下好得很。”
就在沈堯擔心這位下一秒就會抽刀砍斷柳青洵的脖子時,他卻側過身,讓出了身后的位置。柳青洵這才看見,原來他身后還跟了個小娃娃,瞧著身型非常瘦小,眼中盡是惶恐。
“本王此行,是為犬子求學。”閻淵推了推那孩子:“麟兒,還不向夫子行禮?”
那小娃娃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狠狠朝沈堯磕了幾個響頭。沈堯愣在原地,看了看柳青洵的臉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當心再誠些,否則夫子不收啊。”閻淵站在她身后道。
那女娃立刻又朝柳青洵磕頭,一下比一下重,六聲之后,額頭已有淤血,卻仍在繼續著,她仿佛怕極了,眼角落淚也只得飛快擦去。
沈堯于心不忍,他生怕自己不答應這孩子會就此磕死在殿上,那才真是作下大孽。
“快起來孩子,好孩子。”沈堯最終還是扶住那小娃娃的手臂,只覺得衣袖之下是骨瘦如柴的肉體,心中不免更加心疼。
他是聽說前些日子閻淵收養了一個孩子,卻沒想到會將她送到自己的學府里來,更不知道閻淵究竟在打什么算盤。
他那種人會善心大發嗎?這孩子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流浪兒,不過閻淵不說,自然沒人敢問。
閻淵此人,在朝中勢力龐大,與胡太后分庭抗禮,為人暴虐霸道,手握七十萬大軍,年近而立卻不曾娶妻,攀附之臣送來的美人也是皆入佛寺,沒人知道他的心思。
“有勞夫子。”閻淵留下這句后便離開了,院子里的學生終于按捺不住開始津津有味地討論,七嘴八舌的仿佛市井黔首。沈堯頓時覺得自己冷汗都下來了,跌坐在案,看了看跪在案旁的小女娃。
“你叫什么?年歲幾何?”柳青洵走到她面前,輕聲問道。
那孩子仍然恭敬地跪著,小聲道:“我…晚,晚生名叫閻麟,字諾生,年十歲。拜見沈夫子、柳夫子。”
“閻諾生,這名字不曉得你壓不壓得住。”柳青洵嘴上有些挑刺,卻還是將她扶起來:“既然入了我太墟閣,你就是其中學子了,和大家都是一樣的…你為何如此瘦弱?”
柳青洵抓著她的手腕,也不緊感嘆。
他果然不該指望那個匹夫會養孩子。一天天不是砍人就是殺人,瞧這娃都瘦成什么樣了。
招呼學生們集合噤聲,柳青洵開始宣讀入學守則。
“其一,不可以家世爵位欺人,違者仗責二十,”
“其二,不可玩物喪志,恃寵而驕,違者仗責二十,”
“其三,七天一休,不可晚歸,不可于閣內飲酒,違者仗責二十,”
“其四……”
聶子煬快要站著睡著了。聶笙聲狠狠揪了他的腚一把才算清醒,其實她也根本沒聽進去這冗長的校規,不過好在站在夫子身旁的吳畏足夠養眼。
“老妹兒,你能不能淑女一點!”聶子煬小聲道。
“你敢給咱家丟人本小姐弄死你!”
“那你也不能揪我屁股啊!”
周圍的學子立刻小聲笑起來,聶笙聲也覺得失禮,轉過頭不再理會他了。
閻麟站在隊伍第一排最左側,仍然低著頭。
太墟閣分為文、武、玄三類學生,三類課程統一學習,但可選擇一類作為主修,作為文生,則是以琴棋書畫為主,武生騎射獵兵為主,這玄生則是學靈器劍丹。沈、柳二人為文生學監,武生的學監分別是吳雙、季平。玄生的二位學監可大有來頭,一個名為白露,一個名為司馬落衡,二人為師姐弟,造詣頗深。
早會散后,飯堂統一開膳,沈玥跟著大哥早早地選了個好位置,此處眼界開闊,可一邊用膳一邊觀賞山水。
太墟閣地處上京仙澤山脈,風景宜人,時至正午,只見繚繞之上金日耀世,紫煙彌漫,長空萬里無云,群山連綿青翠,偶有點點桃紅,如夢似幻,勝天宮仙境。
吳家兩兄弟自然也拉著聶氏兄妹一起,三人狼吞虎咽一陣,遠遠走來一個身影。吳畏率先起身行禮:“阿姐。”
“大姐,我,我餓了,就先吃了…他,他是聶子煬,那是他妹妹聶笙生。”吳敵嘴里還包著雞腿,有些口齒不清地道。
來人便是吳氏長女,吳雙,如今大將軍常戰非的副將。
“子煬?笙聲,都長這么大啦。”吳雙爽朗一笑,將手中拿的吃食放在桌上,“多吃點,長高高。”
閻麟愣在門口,不知要不要踏入。
飯堂里人來人往,皆是成群結隊,只有她一個人形單影只,顯得有些突兀。時不時有人朝她投來好奇的眼光,不過礙于閻淵的身份,又不敢多看。
糾結一陣,閻麟轉身朝廂房走去。
廂房為四人一間,收拾得干凈整潔,閻麟從自己的行李中掏出一個饅頭,就著清水吃起來。望著眼前空無一人的寢室,她終于松了口氣。
這里,似乎沒有那個人的眼線。
想到這,她不禁感到久違的愜意,垂在床榻上的腿晃動起來。雖然只有白饅頭啃,也比在那宮墻里自由自在。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閻淵會收養自己,只記得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夜,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卻被人帶上了馬車。
那男人讓她叫亞父,亞父其實待她不錯,有衣穿,有飯吃,雖然下人們待她不怎么樣,以前經常欺負她,不過自從被亞父撞見一次后,就全都被斬首了。
亞父教她,如果下次再有人敢如此以下犯上,就這么做。
閻麟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牢記在心。
只不過偶爾,亞父有些嚴厲。
會因為她用膳時使錯了左手而被罰跪,會因為她行禮時姿勢不端而受罰,不過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他給了她一個家。
亞父身邊有一位姓謝的常侍,在閻麟罰跪時偶爾悄悄吹斷香燭,或者是在雨天為她撐起一把小傘,伙夫廚娘也會在她沒有用膳時送來一些飯菜。閻麟覺得,自己大抵算是幸福的。
但是,好像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她沒有朋友。
東宮的太子殿下每次瞧見她都跟躲瘟疫一樣,只有那個三公主和四皇子殿下,偶爾會同她攀談幾句。
三公主體弱多病,四皇子心高氣傲,其他的小皇子公主們也都對閻麟唯恐避之不及,因此,閻麟每天都是一個人。
偌大的齊王府,實在太過冷清。
正想著要如何結交新朋友時,寢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來人正是聶笙生,閻麟嚇了一跳,下意識要跪下行禮,卻被她一把揪住。
“你是不是今天齊王帶來的?!”
幾乎不怎么和同齡人有交流的閻麟被嚇得有些腿軟,一時竟有些站不住腳,磕磕巴巴地回答:“…是,是。我…我我叫閻麟…”
“哇!你爹好厲害啊,帶來那么多士兵!”聶笙聲雙手抓住閻麟的肩膀,前后搖晃起來:“還有那個那個,常戰非和宋鐮大將軍都來了!這也太有面子了!”
“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門外又走進來兩個小女娃,為首的正是沈玥,身后跟著一個同閻麟一般瘦小的孩子。
“你是何人?”聶笙聲不服氣道。
沈玥看了她一眼:“沈玥。我原本是一個人住的,誰知寢房不夠了我才要和你們擠一間…”
“切,沈氏現在家道中落,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呢。”
“你說什么?!”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來,那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女娃開口道:“別,別吵架…”
“你又是哪家的?!”二人異口同聲道。
那孩子愣了愣,小聲說:“…我,我叫謝瑜,字還復。貧民百姓家的。”
閻麟原以為這兩個大小姐會奚落她,沒想到聶笙聲一把攬住謝瑜:“你瞧瞧,人家普通百姓家的學子都比你知禮數!”
沈玥也一把拉過閻麟:“誰說我不知禮數了!我們倆就處得很好!分明是你太刁蠻!”
初次相見就被迫“處得很好”的閻麟,有點窒息。
這就是好朋友嗎?
待兩位大小姐終于消氣后,四個人才一同出了寢室,想在書院內四處逛逛。聶笙聲早就懶得再理會沈玥,她在人群中張望著,卻始終沒見到自己想見的那張臉。
“你在找誰?”謝瑜早就注意到了聶笙聲的視線,好奇地問道。
“我,我找我哥呢!我讓他來收拾你!”聶笙聲朝沈玥道。
“誰還沒哥啊!我哥可是致遠閣探花!”
“我哥會使十八種兵器!”
“吹吧你,我哥還會背三十六兵法呢!”
“我哥,我哥敢炸牛糞!”
“我哥敢掏蜂窩!”
“我不敢。”一聲輕笑在沈玥背后響起,只見一翩翩公子立于樹下,莞爾一笑眼中盡是寵溺。信步而來,沈越行了個禮:“在下沈氏長公子,沈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