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午,烈陽照身。
辛薇畢恭畢敬跪在滾燙的青磚上,頷首低眉不敢動彈,靜靜等待這永安宮的主位,孟惠妃。
良久后,辛薇聽見婢女們行禮聲,孟惠妃在她們面前的赤紅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抬起頭來。”
跪在辛薇左前方的女子應聲抬頭。
孟惠妃瞧著這張俊俏麗質的臉兒,瞧了一會兒,忽然將手中青瓷建盞重重一放,清脆的聲響使眾人心中一震。
那被孟惠妃冷眼瞧著的女子,身子猛地一顫,慌忙低下頭來,額頭幾乎要貼到地面上。
秦姑姑上前一步,看著那女子,冷聲道:“你是什么來歷?”
那女子顫聲答話:“回姑姑的話,嬪妾是郡南人氏,姓楚名瑛,年十四,家中三代行商……”
孟惠妃嗤了一聲,涼涼道:“商人便是下民。皇后怎么回事,大夏浩浩疆土佳麗無數,竟召一個商人之女入宮,還封為婕妤,可是弄錯了?”
秦姑姑在旁做和事佬:“娘娘,區區婕妤而已,咱們永安宮自然容得下的。”
皇后歷來愛勸皇上雨露均沾綿延子嗣,彰顯國母之賢。
封個婕妤也就罷了,卻把人塞永安宮來,送到她眼皮子底下,莫不是嫉恨她身懷有孕,存心膈應她,叫她不好安生養胎的。
既是如此,她自然不去入心。
孟惠妃抿了口溫茶,眼中懣意掩了些許,調笑道:“難為皇后費盡心思,找了個贗品來,也不嫌晦氣。”
“可永安宮間間屋子都有要緊之用,”秦姑姑稍加思慮,提議道,“是否把東邊那間柴房收拾出來?”
孟惠妃輕點了頭,斜插在朝云髻間的翡翠流蘇步搖清靈作響。
秦姑姑指了幾個宮女,命其趕緊去搬空柴房。
“你可覺得委屈?”孟惠妃看著楚瑛,唇邊笑意若有似無。
楚瑛雙掌按在滾燙的地面上,如捧著熾熱火爐,她不知痛楚般磕著響頭,殷切道:“嬪妾不委屈!嬪妾謝娘娘恩典!”
孟惠妃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由婢女扶起了身子,正欲換個陰涼的去處,余光落在跪在楚嫻身后的婢女身上。
她身子頓住,修長細雕鑲玉金甲直直指著跪地埋首的辛薇,命令道:“抬起頭來。”
辛薇全憑直覺,緩緩抬頭,孟惠妃那雙嫵媚的丹鳳眼凝住了目光,手指維持著指著她的姿勢,臉色已然僵硬,纖瘦身子晃了晃。
身旁秦姑姑趕緊扶著主子。
“你……你怎么……”孟惠妃面上血色霎無。
秦姑姑順著惠妃的目光看去,看到辛薇那張臉,她亦驚了一瞬,倒抽了口涼氣。
很快秦姑姑回過神來,在孟惠妃身邊低聲道:“皇后真是好能耐,一個比一個更像。娘娘可千萬不能當回事,著了皇后的道。”
孟惠妃置若未聞,怔怔往辛薇走近了兩步,近在咫尺的,她伸出僵硬的手指,修長金甲撥開了她額前碎發,看到光潔白皙的額頭。
那瞬間,孟惠妃神色一松。
“你是楚婕妤的婢女?”
辛薇戰戰兢兢的回答說“是”。
孟惠妃冰涼的手指挑起辛薇的下巴,眼中帶笑道:“皇后把你們送來給本宮殺著玩,你們說,皇后是不是極好的?”
辛薇的臉色登時慘白,猛地磕頭。
“娘娘饒命!”
盡管有些一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可她到底天生卑賤,奴顏婢膝。
贗品又有何用?
孟惠妃露出鄙夷的眼色,嫌棄地甩開她的臉,接過婢女遞上的絲絹帕子擦了擦蔥白如玉的手,繼而踩上辛薇按在地上的手掌,扭著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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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的柴房中,簡陋的一床一桌兩椅,床上一個粗布枕頭,一條鶯色薄被,也算是有了吃飯睡覺的地兒。
等沒了旁人,楚瑛才往燈掛椅上一坐,凳腳咯吱聲響。
突然的,她捂住嘴,抽泣出聲。
“我不想死……”
辛薇找了塊看起來還算干凈的布,擦了擦被踩過的手,安慰她說:“不會的,惠妃不會殺你。”
楚瑛生無可戀的說:“你沒聽惠妃說嗎?皇后把我們送給她殺。”
從前她只便聽說過惠妃得皇帝盛寵。這三年間,后宮只有惠妃懷過皇嗣,可見圣眷之隆。
而惠妃善妒,皇后總是心知肚明的,還把她安排到惠妃眼皮子底下來。
這不是給惠妃送了道下酒菜么?
辛薇握住她冰涼的手,安撫道:“這不是沒殺嘛。”
楚瑛滿臉淚痕,搖搖頭:“早晚的事兒。算了,你沒讀過書,你不會知道的。”
辛薇不明白這同讀書有什么關系,可是楚瑛哭得她頭疼,她無論如何也得把這小主哄好了,自己才能安逸。
“皇上如今獨獨寵愛惠妃,也只有惠妃身懷皇嗣,她只需安安穩穩的生下來,便是大好前景。何必要來動我們這兩個無關緊要的人,來給皇后徒留把柄?她何必要把我們放在眼里?”
孟惠妃的眼中釘,應當是皇后,是將來的寵妃,將來有一爭皇儲之位的人。孟惠妃口口聲聲說她倆是贗品,贗品又有何懼?
殺雞焉用牛刀,孟惠妃何必如此沖動。
辛薇補充道:“何況皇上仁善,不喜暴虐之人,惠妃自會權衡利益的。”
楚瑛似懂非懂的聽著,一雙大眼睛直直的看著她。
“可是為什么惠妃說我們是贗品?贗品是什么意思?”
辛薇啞然。
她們在第一次相見時便發現了,彼此相貌有些肖似。
贗品不外乎是仿冒之物,有些相似的外表,卻是云泥之別。
楚瑛忍不住問:“辛薇,你一點都不怕么?”
怕?或許是有的,但沒有那么多,遠不至于亂了方寸的地步。
辛薇捏起衣袖,給她擦了擦眼淚:“因為你在今日之前,對這皇宮的設想都是美好的,良辰錦繡,美酒佳肴,鐘鳴鼎食。而我不是,所以我不怕。”
楚瑛是商人之女,商人雖是下民卻不缺錢財,她從小嬌慣著長大,自是想不到前路荊棘重重。
豺狼虎豹,茹毛飲血,拆骨入腹,這原本就是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