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連炮的詢問,她一向是跳著回答的——除非那人再問。
而丁粵恰好就是這類人,見祝嘉沒回答自己的后兩個問題,她就又問了遍:“你怎么沒戴眼鏡呀?是要出去嗎?”
“懶得戴呀。”祝嘉理了理頭發,隨意挽了個丸子頭在腦后,“只是去個理發店而已。”
一直沒出聲兒的丁懿忽然來了興趣:“你又要染頭發啦?這次換個什么色?”
祝嘉腳步微頓,回首淡淡一笑:“黑色。”
“黑色?!”丁粵大驚失色,立即從柔軟的游戲椅上彈了起來:“是什么讓一個殺馬特少女從良了?!你終于被家人制裁了還是怎么?!”
祝嘉關上房門,有些僵硬又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根本沒那么夸張,她只是想染回原來的顏色罷了。
……
午后陽光毒辣,又恰好是高峰期。祝嘉穿了件寬松的白色polo衫與杏色短褲,白色薄棉襪拉得很高,露出一截細長又筆直的小腿。
她雙手插兜,漫不經心地推開了理發店的門。
“哎!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嘉嘉快過來——”留著長胡子的中年男人熱情洋溢,伸手虛虛地掩在她身后,將她帶到一個大媽面前。
里屋正在給客人洗頭的黃毛少年抬頭一看,臉上立即綻開笑容:“喲,稀客呀,好久沒見到嘉嘉姐了。”
祝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們——除了老板方瑞豐是黑發外,其他小弟的頭發真是各色各樣:長長的斜劉海遮住一只眼睛或是桀驁不馴的大背頭、白黃雜交的顏色、一半炫酷飄逸的紫一半烈焰魔窟紅……
這一群混社會的精神小伙,跟著方瑞豐這個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長胡子社會大哥,開了家高級寬敞的理發店。無論她來了多少次,總覺得還是有些辣眼睛。
“來,這個就是剛剛和您說的——我們的老顧客。”
方瑞豐捋了捋胡子,嘖嘖地感慨道:“您瞅瞅她這發色,都染大半年了也不見得掉色啊,而且我都說了我們的染發膏貴有貴的道理,再看看她這頭發的光澤,發質多好呀……
“您現在再抬頭看看這些照片!”他有些嘚瑟地指了指墻上貼著的海報,“這紅的藍的紫的綠的她都染了,諾,毫不夸張,現實的真人就在您的面前……真人和照片有區別嗎?沒區別吧?”
大媽仰頭往了往海報上染了各色頭發的祝嘉自拍照,又望了往正雙手插兜、面無表情的祝嘉,連忙美滋滋地點頭稱是:“好好好!給我染個紅的哈。”
趴欄桿上看戲的紅毛立即趿著拖鞋從二樓跑下來:“好嘞阿姨,讓我來幫你染!”
方瑞豐摸了摸胡子,抬手指了指旁邊的軟椅,示意祝嘉坐。
他把那根皮筋取下來遞給她,那一瞬間濃密的粉色長發散落,他挑起一縷發絲低頭仔細看了看,很是欣慰地瞇了瞇眼睛:“好久不見你來了,發質保養的不錯。這次是染發拉發燙發還是剪頭發呢?”
“染發。”祝嘉嗤了一聲,看向鏡子里的海報,“廣告費記得結一下啊,方老板?”
她總是隔斷時間就換個顏色染,來的次數多了,方瑞豐也不知道犯什么病,直接給她單獨開了個海報,里面貼著她頂著各種顏色頭發的6寸自拍照。
甚至還美名其曰:“等你什么時候貼滿了這張海報,以后來都免單。”
如果真要貼滿那張海報,那她幾乎還得染五六個發色。
“廣告費?老樣子,7.9折。”方瑞豐朗聲大笑,給她圍上理發圍布,“你這發質呀,染來染去的,沒成禿頭真的是奇跡,居然還保養得這么好。”
他挑起她的一縷頭發卷在指尖旋轉:“染什么色?”
祝嘉抬手摘掉銀色的鏡框眼鏡,放在膝蓋上,語氣平穩得沒一點波動:“染黑。”
“好嘞!”方瑞豐沒半點意外,豪爽地側身去一旁搗鼓著染發膏。紅毛倒是扭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什么!你居然要背叛組織!”
隨后他一邊手法熟稔的給大媽的頭發均勻地涂上染發膏,一邊打量著鏡子里的祝嘉。
少頃,他眼睛亮了亮,倏而眼神又變得遙遠了起來:“嗯……黑發挺好看的其實,我記得你當時第一次來我們這染頭發的時候,豐哥還勸了你……說實話,我都有點懷念我的黑發了。”
方瑞豐已經搗鼓好染發膏,他抽空瞅了他一眼:“閉上小嘴,安心做你的事兒。”
他撩起祝嘉的長發,耐心地涂著染發膏:“這味道不錯吧?”
畢竟用的是上好的染發膏,味道并不沖,甚至還有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兒。
祝嘉說:“還行。”
理發時的Tony老師總會主動挑起話題問東問西——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呢、是在讀書還是工作、初中高中還是大學……好讓顧客不覺得悶和尷尬。然而雙方都太熟,好像除了問些近況外,真沒什么好說的了。
這一次祝嘉卻趕在他問話之前先問他:“怎么不問我為什么染黑?”
方瑞豐到底還是過來人,不以為意地從鼻腔里輕聲哼了聲:“‘染頭發的最終歸途還是黑色’你以為這句話沒有道理嗎?”
“而且這個問題的無聊程度不亞于假如你每次來染發時,我們問你為什么要染藍色頭發、為什么要染粉色頭發一樣。”
祝嘉彎了彎唇角,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高考完的那年盛夏,她第一次來染發時他確實是問了。他甚至還好心勸她:“你發質這么好,人又這么漂亮,沒必要染。染頭發很傷發質的。”
她不以為意,大學三年以來也接二連三地更換發色。只是這次突發奇想,想染回黑色的罷了。
染發所需時間較長,加之她頭發又長又多,耗的時間難免會久些。
祝嘉摘了眼鏡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加之昨晚睡得并不好,她垂著的那雙眼睛簡直無神又暗淡。
幾分鐘過去,她就已經昏昏欲睡。
三小時后。
店內的客人只剩下祝嘉。
紅毛、黃毛、紫毛全圍在她旁邊,方瑞豐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放下吹風機:“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