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許菁打斷她：“我早跟你說過，因為我們家沒出陪嫁、所以我也沒要彩禮，我們倆是裸婚，你現在這么說是想賣女兒嗎？”

　　“真要是賣女兒就好了，起碼不會讓我毛也撈不著！”李蓉恨恨地說：“早知道你主意這么大，白白嫁出去，我還不如一早把你定給隔壁村的老李頭！”

　　許菁頓時面無血色，不可置信地看著李蓉。

　　老李頭是李蓉娘家那邊有名的老鰥夫，年輕的時候在村里承包土地種植，手頭上有點積蓄。但老李頭長得奇丑無比，一條腿斷了，還會打老婆，以前買的幾個老婆就是被他打跑的。

　　李蓉竟然為了錢，打過這種念頭？

　　許菁不由地想到自己大二那年寒假，向來不大熱絡回娘家的李蓉，說什么也要帶她回去過年。要不是當時學校隔離，恐怕就被她拉回去了。

　　李蓉察覺到自己說漏嘴，有些悻悻地摸了下鼻尖。

　　“就算你裸婚，但我們辛辛苦苦養你這么多年，學費都不知道掏出去多少，你現在工作了，每個月收入好幾萬，這錢總不能白白給外人！我可以不要你的彩禮，但你得把這么多年花在你身上的學費還我！”

　　說得好像她的讓步是種恩賜，莫大的恩賜。

　　許菁痛苦地閉了閉眼，她比誰都清楚，原生家庭就是個無底洞。

　　從前爸媽偏向許巖，但不會無止境地吸她的血。

　　現在許巖到了該結婚的年紀，他們貼上自己的棺材本還不夠，便想到還有個女兒。

　　想抽她的筋，喝她的血，把她榨得一滴不剩！

　　睜開眼睛的時候，許菁倒是釋然地笑了：“算清楚吧。”

　　“什么？李蓉愣了一下。

　　“算清楚這些年您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錢，我全都還給你。”

　　“這可是你說的。”李蓉喜滋滋地舔著唇：“養你這么大，學費加上生活費起碼也有個一百萬吧？加上通貨膨脹這些……我得好好算算。”

　　一百萬，已經是獅子大開口了。

　　但李蓉還想要更多，欲望是填不滿的。

　　不過許菁已經無所謂了：“等算清楚這些，我們斷絕關系。”

　　“斷你個頭！”李蓉臉上的笑容凝固，勃然大怒道：“我是你媽，生你養你，你身上流的都是我的血，你說斷就能斷？”

　　“許菁，做人別太矯情，不過是說你幾句，要你點錢就拿斷絕關系威脅我？我告訴你，說破天去我也是你親媽！這輩子都不會變！”

　　許菁苦笑：“你是我親媽啊？我還以為你只把我當成一棵搖錢樹呢。”

　　李蓉徹底僵住。

　　許菁轉向她，眼神平靜，“小時候好吃的都是許巖的，我穿得是表姐他們不要的舊衣服，吃的是他剩下的，玩具也沒有。小學到初中是義務教育，您沒花多少錢。上大學又是靠貸款和我自己拿的獎學金，生活費是我勤工儉學賺的！說到底，您負責的只有我讀高中的學費！”

　　“當年要不是爺爺執意支持我讀大學，恐怕我高中就會被你們送去讀技校，早早進入社會賺錢貼補家用了吧？”

　　“您現在跟我說要給您一百萬，哪里來的一百萬？”

　　算下來，恐怕李蓉為她花的錢應該十萬都不到。

　　工作后，許菁每個月固定給李蓉兩千，逢年過節也有另外給。許巖讀書的時候她也出過不少錢，早就還得差不多了……

　　真相赤裸而殘忍，最后的遮羞布被無情扯開。

　　李蓉氣得跳腳：“你個逆女！就知道跟我頂嘴！老娘早知道就不該讓你讀那么多書，現在就會跟我犟，你讀書讀傻了吧？”

　　“許菁？阿姨？”沈穆臨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靜靜地站在幾米開外，食指點著薄唇：“你們不能在這吵，其他患者該投訴了。”

　　李蓉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對峙幾分鐘后，她跺著腳走了。

　　“謝謝你學長，你又救了我一次。”許菁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沈穆臨遞給她一瓶水：“難過的話就哭出來。”

　　哭？

　　許菁搖搖頭，她是覺得憋屈，難受，委屈……但更多的是窒息。

　　這股窒息感從許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壓在她心口，這些年不斷膨脹、增長，簡直能要命。

　　但她就是死不了，只能想辦法逃離。

　　哭就更不可能哭了。

　　“學長，謝謝你的水，我想先去看看我爺爺。”

　　沈穆臨抿著唇，似乎想說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沒說。

　　望著她的眼神，陰鷙而復雜。

　　許菁進去病房之前，已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笑吟吟地開門進去：“爺爺，菁菁來看您啦。”

　　“菁菁啊，我的寶貝孫女。”他招手讓她過去，神秘兮兮地從枕頭下摸出一顆糖果塞給她。

　　橙子味，她最喜歡吃的。

　　許菁頓時眼眶發熱，眼淚像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喲，怎么了菁菁，這是被誰欺負了？”老爺子擔心不已。

　　許菁低著頭，不敢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

　　“沒事的爺爺，您別擔心，我……”

　　“傻孩子，受了委屈，連爺爺也不敢說了嗎？”

　　許菁還是搖頭。

　　在被陸沛恒欺負的時候沒哭。

　　被李蓉扎心的時候沒哭。

　　但是爺爺的一顆糖讓她再也維持不了自己的堅強。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說：“爺爺，我想吃您種的橘子，我還想吃地里的西瓜和葡萄。”

　　“菁菁這是……想跟爺爺回鄉下？”

　　小時候，許菁曾經和爺爺在鄉下度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

　　那是她最寶貴的財富了。

　　許菁點頭：“等您好起來，我就帶您回鄉下，我們蓋間小屋子，再弄個院子，在里面種滿鮮花和水果。”

　　老爺子搭話：“還要搭一個秋千，在院子里挖個小池塘給你養小金魚。”

　　許菁點點頭。

　　可爺爺卻說：“孩子，這也是爺爺想的，可你做了那么久的醫生，回去鄉下還有施展的地方嗎？”

　　這個問題，許菁已經想清楚了。

　　“我可以開個小診所，替附近的鄉親們看病，不求大富大貴，只要平安知足就行了。”

　　她昨晚想了一夜，頭腦愈發清醒。

　　賣掉自己手頭上的房子的話，足夠還清陸沛恒的錢，再拿一部分堵住李蓉的嘴。

　　剩下的錢她拿著，跟爺爺回鄉下給他養老送終。

　　她想過幾天舒心日子，這里的紛紛擾擾，都和她沒有關系了。

　　老爺子的眼神愈發幽深昏暗，最后化作無奈的嘆息。

　　蒼老嶙峋的手輕輕摁在她的頭頂，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

　　“你做好打算跟我回去，那你老公怎么辦？”

　　許菁猛地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您、您知道我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