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天空離他越來越遠，看著流云，看著藍天，從沒感覺過天，是這么好看的。

　　他前不久花了點錢，買了紙筆，想要寫點什么，但是看了看自己的家，他沒有寫下來，那些紙筆都寄給了鄉村的老姑家里。

　　他偶爾會思考特別富有哲理的問題，但是他淺薄的見識不足以支撐他思考下去，最終問題的本質還是回歸到錢上面，他想著只要有了錢，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他有時坐在半山腰的歪脖子樹上，看著河水，他會想起，上面有一家煤場，自從那里有了煤后，水就變黑了，黑的透徹。他的父親后來也在河里面，他還記得那天他父親去煤場，穿的也是黑的發亮的白背心。但是下午回到家的，是5000塊錢。

　　他想過自己長大了，也去那個煤場工作，但是沒過多久，煤場倒閉了，煤老板不見了蹤跡，還剩著一堆餓肚子的人在那煤里面找吃的。

　　母親則叫他好好學習，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只是最終母親也改嫁了，她的新丈夫看不起他，書也沒讓他讀。其實他很高興，他并不喜歡讀那些沒意思的東西，只是每次中午走在村子里時，小孩們都不見了，只有他一個人在那閑逛著。

　　母親給他生了個妹妹就撒手人寰，一家死命維系的線，斷開了。男人拋棄兩個小孩，自己逃走。他那時候哪里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在家里帶著還沒斷奶的妹妹，不知所措。

　　他姑姑那時候正好也生了個兒子，他抱著自己的妹妹找到了隔壁村的姑姑，就求他能養自己的妹妹。姑姑為難的收下妹妹，看著他卻有些不知所措。他說自己不來打擾姑姑，就求姑姑救他妹妹一命。姑姑心善，收留了他妹妹，他自己則回到原來那間只屬于他父母的小屋子。

　　派出所的人找到了他，問了他的家庭情況，他只說新爸爸外出打工，民警記錄完，就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他偶然一天發現，母親的床墊下有兩千塊，那是幾年前還剩下的。他想著，自己與其慢慢餓死在這，不如去城里。

　　他問了村里人怎么去城里，帶著幾件衣服和兩千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搭上車，看著自己父母一輩子都沒走出去的村子發呆。他也知道，自己也一輩子困在那個小小的屋子。

　　他還小，干什么都沒人要。但是他一直在找，摸爬滾打幾天后，最終有個養豬場收了他，他沒工資，只是包吃包住。

　　那個幾畝的豬場，幾乎囊括了他的一生，他后來是有了工資，有了自己的新家，但是他還是覺得不快活，他看著電視，看著電影里那些輝煌宏偉的場景，他有想過去看看，但是去了，豬場的工作的就沒了，沒有工作，怎么活著？

　　他每個月都會打點錢給他姑姑，他妹妹不認識他。不過妹妹已經上了高中，很快就要考大學了，知道這個消息，哥哥把不多的積蓄全給了姑姑，只想讓他妹妹好好考。

　　他想寫點什么讓自己妹妹高興點，但是自己除了簡單的話，啥也寫不出來，最終啥也沒寫，全新的紙筆都被寄到了姑姑家。

　　妹妹總會聽到他媽說有個哥哥對她好，她從來沒見過，但她知道自己未來一定要謝謝他的。

　　幾個月后，哥哥在節假日走出豬場，本來他想像往常一樣買包煙，但是錢都給妹妹當了學費，她妹考上了個二本大學，他很高興，但是自己啥也沒有，不好在她的升學宴上出面。所以他走出了商店。

　　看著天，他覺得今天的天是比平常更加藍的，是自己心情好的緣故嗎？他笑著，朝著老姑家對面的山上走去。這是他這么多年走過最遠的路，他一路上都很驚奇，變化還是大的，原來的泥路都鋪上了柏油，踩上去硬硬的，和煤礦一樣。

　　他慢慢上了山，山又高又峭，但是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點一點爬了上去。他曾看著電視，聽到里面的聲音說什么山的那邊是海，他知道山的那邊沒有海，他還沒見過海呢，他只知道海的顏色和天空一樣藍，所以最好就像今天一樣。

　　他媽曾讓他好好學習，他不知道學什么，但是如今他已經是養豬的一把好手，他想著自己也算是學有所成了。

　　他就快到山頂，手臂和腿又酸又痛，比養豬要累很多，但是卻比養豬快樂，他好像一輩子也沒這么快活過。就連去嫖的時候也沒有。他想看看，妹妹升學宴是不是夠有排場，讓他在高山之上也能看的清楚明白。

　　云逐漸飄了過來，而他也終于上了山。在他上到山頂的那一刻，他舒了一口氣，緩緩的坐下，云飄過來正好遮住太陽，讓他沒被陽光曬傷。他看著山下，大姑家的方向，一桌桌一排排歡聲笑語，他也笑了，他想著等升學宴結束，自己就拜訪姑姑一趟，和自己的妹妹相認。

　　他這時看著天空，好像他觸手可及，他站著伸出手，對著天空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最終那一抹近在眼前的藍，遠比妹妹的升學宴要遙遠。他覺得如果要去的話，帶什么好呢？帶花吧，女孩子都喜歡花，他是這么想的。

　　他看到懸崖邊上，有一朵白花，看起來很漂亮，他俯下身子去摘，在那個過程中，他在想他為什么一定要摘下它，他只是覺得好看。

　　似乎受到了某種感召，他突然回想起很多事，他從來不喜歡花，我覺得用錢買花都是浪費錢，因為花到處都有，但是今天他卻偏偏看到了這株漂亮的野花。他想著帶走，問問花店老板這些都是什么花然后送給妹妹。

　　他猛的站了起來，終于把這株白花摘到手上，他正要仔細端詳，眼前一黑，等他回過神，原來觸手可及的天空卻離他越來越遠。

　　他突然感到自己終于自由了，像一只小鳥一樣。他不用面對沒日沒夜豬的叫聲，聞豬糞的味道。不用再擔心妹妹的生活，她會有個自己的家，比自己更有出息的活下去。他看著藍到發青的天，他笑了。

　　妹妹最后也沒見過他哥哥，但是她在新聞里，看到一個男人，手里握著白掌花，面帶笑容的死在了白掌花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