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心匪石
他去沐浴換了身衣服才重新睡下,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不得不感到慚愧。
他的心思實在太齷齪了。
明明白天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哄她開心,到了夜里的睡夢中,便會生出許多綺麗多姿的念頭。每天如是。
可能自己清心寡欲太久了,找到一個突破口,便不可抑制地在夢里放縱自己。
接下來的日子,他都專心于政事,盡量不去想方元芷。
方元芷也每天去安樂堂替人診病,晚上回仁壽宮休息好,兩人并無交集。
方元芷悄悄松了口氣。
她希望這樣平淡的日子一直過下去。等父親的調任下發,她就申請離宮,遠離京城,再也不回來。
御用監監丞龍閏給方元芷捎來了方家的消息,說是方家一切都好,讓元芷好好照顧自己,找機會早日歸家。如有什么事情,可以通過龍閏與家中聯系。
徐淳也不知道動用了什么樣的關系,居然托人給她捎了一封信。信里沒寫別的,就寫了一首詩: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訴,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夜深人靜,方元芷咀嚼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這幾句,心里更是酸澀。
我知道你心匪石,可你亦有家族親人。
……
日子一晃到了正月底。
方元芷白天依舊在安樂堂坐診。文淵閣的管事內官施興過來尋元芷。
她恭敬給內官上了茶,靜待施興吩咐。
施興卻沒喝茶,而是愁眉苦臉給她作了揖:“今兒個過來,擾了姑娘,只是奴婢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今兒個早上,昭德宮貴妃娘娘召了番僧進宮講經,給大皇子念往生經,可番僧說宮里的經文不符,要找有來歷的前朝經書,找到了咱們文淵閣。
紀女史給娘娘送去了經書,又讓紀女史給念經。可娘娘嫌她念得不好,讓我們文淵閣給她派幾個念經念得好的姑娘。
您也知道,我們這里姑娘不多,都給派過去了娘娘還不滿意,只剩方姑娘還沒出馬了。
奴婢請求方姑娘可憐我們閣里上下,去昭德宮走一趟……”
方元芷無語。
這貴妃娘娘真是夠作妖的。
她若去找朱見深,自然可以打發了萬貴妃。
可她不想再去找他。
至于錢太后,肯讓她住在仁壽宮,不找她麻煩,她就感激涕零了,哪里敢請她出面幫自己擺平萬貴妃?
思來想去,她還是跟著施內官一同去了昭德宮。
話說回來,她也沒得罪過她,她為何要總找自己麻煩?還是得弄明白。
她又不想入宮成為妃子,她和萬貴妃沒有利益沖突。
到了昭德宮,萬貴妃倒沒怎么難為她,果真讓她念了一陣子經書,便讓人領她去廂房歇著,說是等過一陣子還要她念經。
方元芷搞不懂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也只好耐住性子聽她吩咐。
廂房里地龍燒得暖暖和和的,香爐里燃著熏香。
方元芷不多時便覺得昏昏欲睡。
她隱隱覺得不對勁,可不知道哪里不對勁。
朱見深知道昭德宮把方元芷叫了過去,還請了番僧做法事時,漆黑的鳳眸變得深不可測。
他知道,他對方元芷的感情遲早會被有心人利用。可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還是感覺難以壓制的憤怒。
可他對萬貴妃,還是有許多愧疚。
這愧疚摻雜著他們多年相處的親情,他發現自己居然不能對萬氏做出什么懲罰。
長吁一口氣后,他叫來了覃吉:“上次讓你辦的事,進展如何了?”
覃吉躬身:“回皇上,已經選了十位,就等皇上親自過目了。”
“馬上安排。”
“是。”
……
等覃吉在昭德宮門口喊出“皇上駕到”的時候,一身素衣,跪在佛前低垂螓首、裊裊婷婷、楚楚可憐的萬貴妃臉上閃過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就知道,拿方元芷作引子,皇帝必會來昭德宮。
朱見深掃了一眼主殿內堂,微微皺眉。
一堆身強力壯的紅衣喇嘛正在誦經,襯得佛堂前的萬貴妃如同萬紅叢中一點白,更加清新動人。
他并未進殿,而是等萬貴妃出來向他行禮了,才抱起身邊的一個稚齡內侍,親手放到萬貴妃懷里。
“你看看,像不像我們的福兒?”
萬貴妃看著懷里一身小內侍服裝的兩三歲奶娃娃,有些愣怔。
她的美眸里浮上一陣水霧:“皇上,這是何意?”
朱見深長嘆一聲:“朕知道,你對福兒的死耿耿于懷。朕又何嘗不是?只是逝者已矣,你也不要沉浸在悲痛里難以自拔。
你喜歡孩子,朕便命人尋了幾個乖巧伶俐的,像咱們的福兒,你好生撫養,缺什么,說一聲,朕命人給你尋來。”
萬貴妃潸然淚下。
她幽怨地看了看朱見深,目光帶了一些挑釁,微笑道:“臣妾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兒,皇上也能尋來么?”
朱見深漆黑的鳳眸與她對視,臉色平靜中帶著些許端肅:“你知道答案。”
萬貴妃不服氣地與他倔強對視。
半晌,萬貴妃還是垂下眼皮,低垂螓首。
“貞兒姐姐,朕待你,總與旁人不同。朕只希望,咱們十多年的情分,能一直維持下去。”
萬貴妃抬頭看朱見深。
他的這些話,初聽不覺得什么,可她還是察覺到了其中的警告之意。
此時接近正午,燦爛的陽光照耀在朱見深的一身玄色龍袍上,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他的一張俊臉線條分明,因為面容沉靜,自然而然地顯示出了些許威嚴。
一雙漆黑的鳳眸,黑光四射,似乎洞察一切陰謀詭計。
萬貴妃心臟一縮。
她終于意識到,眼前的男子有些陌生。他不再是那個在她懷里哭泣的小男孩,也不再是那個對她喜不自勝、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他已經長成為一個手段高超、心思敏銳、沉著冷靜的帝王,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在各個勢力之間,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和鼓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