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霖風不擔心容姨叫不來梁蟬,他了解她,哪怕情緒不佳,她也不舍得叫容姨為難。
果不其然,沒過兩分鐘,容姨就帶著梁蟬下樓來。小姑娘低低地垂著腦袋,霜打的茄子一般。
容姨慈愛地摸著她的后腦勺,跟她當同盟軍:“我已經說過先生了,他再敢惹你哭,我就不給他飯吃。”說完才想起來邵先生是她的雇主,不給飯吃行不通,她果斷換了種說法,“我就在飯里加黃連,苦死他。”
她說著玩笑話,有意逗梁蟬開心,若是平時梁蟬會笑起來,眼睛彎彎似月牙,但她現在笑不出來。
來到餐廳,容姨給她拉開椅子,熱情得像飯店里的服務生:“嘗嘗我做的魚湯,可好喝了!”下一秒,反應過來還有客人在,容姨忙招呼道,“趙小姐,魚湯要趁熱喝,我幫你盛。”
梁蟬渾身一僵。
她方才一直垂著頭,視線盯住地面,不想與邵霖風有眼神接觸,是以,不曾發現餐廳里還有另一個人。
她抬起垂斂的眼簾看向對面,光鮮亮麗的趙佳蔓坐在邵霖風右側,皮膚白得發光,比餐桌上的瓷器還要瑩潤。
不是誰都能當大明星的。即使她的容貌在娛樂圈里不算一眼驚艷的類型,仍然漂亮得足以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眼前的畫面刺痛了梁蟬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
“那就麻煩容姨了。”趙佳蔓落落大方,笑起來有種特別的親和力,“阿風總在我面前夸您手藝好,我今天有口福了。”
容姨手抖了一下,她從不關注先生的社交圈,因而陡然聽見這一聲親昵的“阿風”,有些摸不著頭腦。
先生交女朋友了?
不該她打聽的事,她不會多嘴,笑著給趙佳蔓盛了一碗湯,放到她面前。趙佳蔓飽含期待的眼神落在小碗里,舀起一勺品嘗,眼睛亮起來:“好鮮啊!”
邵霖風適時出聲:“喜歡就多喝點。”
梁蟬從頭到尾宛如一個透明人,機械地喝著湯,嘴里嘗不出味道,只覺喉頭被什么東西堵住,每吞咽一下,難受得厲害。
他和趙佳蔓才是一對,是她先前沒看清,貿然表白,帶給別人困擾。
趙佳蔓戲癮上身,嘗過那道椒鹽小排后,給邵霖風夾了一箸:“阿風,你多吃點,最近是不是瘦了?”
邵霖風看她一眼,趙佳蔓無辜地眨眼,他最終沒說什么,夾起碗里的小排吃了。
趙佳蔓像這屋子里的女主人一般招待梁蟬:“小蟬,你也吃。”
梁蟬麻木到不知該擺出什么表情來回應,“嗯”了一聲,往嘴里塞進一大口米飯,嗆得她幾欲作嘔。
邵霖風不是沒看出她的勉強,心臟像被針輕輕扎了一下。不等他想明白這股疼痛因何而來,梁蟬放下碗筷起身:“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
梁蟬逃回房間,仰頭看著天花板吸氣、呼氣,很好,這次沒有哭出來。
人在經歷一次又一次打擊后,會變得堅強。這話果然不假。
飯后趙佳蔓沒有離開,容姨收拾餐桌,她跟邵霖風去他的書房,一直待到深夜,又隨他回臥室。
梁蟬下樓倒水喝,看見了沙發上趙佳蔓的深灰色鱷魚皮手包。她把包落下了?
翌日清晨,容姨做好早餐,準備去叫梁蟬,她已經醒了,從房間出來。臉上的紅腫涂過幾次藥,終于消了,眼周卻浮腫得突兀。
“昨晚睡得不好嗎?”容姨瞧著她憔悴的模樣。
梁蟬不想總叫她操心,粉飾好心情,彎唇說:“有點失眠,可能剛考完試不太適應,過幾天就好了。”
“哦,我們去吃早餐吧。”容姨見她笑了,心情也舒暢,“有你愛吃的茴香肉包,有湯汁的那種。”
梁蟬幫忙把早餐從廚房端出來,分量很多,她有些疑惑,沒來得及問,邵霖風的房門開了,先從里面走出來的是趙佳蔓。
她抬手揉捏肩頸,噘嘴嘟囔著:“你的床墊太硬了,睡得我肩膀疼,回頭我買張新的送你吧。”
梁蟬耳中嗡鳴一聲,一霎間,整個人落進冰天雪地,身體里的血液被凍住。
原來如此,沙發上那只孤零零的女士手包,不是被主人粗心落下的,是它的主人昨夜宿在這棟房子里。
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梁蟬彎腰撿起,腳步匆匆地去廚房沖洗。
水流嘩啦啦,梁蟬好似沒知覺,任其沖刷過手指。她以為經過一晚上的自我疏導,她能接受這個事實,然而到了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是那樣不堪一擊。
她就是一只紙糊的老虎,外表看著堅強,內里一碰就碎。
用過早餐,趙佳蔓就要離開了,邵霖風沒叫司機來,親自開車送她。
駛過擁堵的車流,趙佳蔓轉過頭看著開車的男人,他昨晚十分紳士,讓出床給她睡,委屈自己躺在沙發上。
車里沒有觀眾,不需要趙佳蔓再發揮演技,她說出一句發自內心的話:“你這么做,是不是有點過了?”
那個姑娘在剛剛對愛情抱有幻想的年紀,突然遭遇這么大的打擊,很難說不會對以后的感情生活產生影響。
邵霖風一臉平靜:“有些事當斷不斷反而對她是一種傷害。”
注定沒結果,不如早早收場。
趙佳蔓聳肩:“你不后悔就好。”
她與邵霖風相識多年,也就今天,窺見他絕情的一面。在她的設想中,他得知梁蟬對他有意,可能會有一個漫長的接受過程,然后再想合適的對策,以溫和的方式對待她的感情。事實上,他不到一天就快刀斬亂麻。
即使他“斬斷”的對象不是她,也叫她心有戚戚。
車子開到酒店的地下停車場,邵霖風松開安全帶,正色道:“佳蔓,我知道你此次來宜城的目的,我目前籌備的劇本女主角不適合你,你別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趙佳蔓一頓,心中澀然。
邵霖風不會白白欠她人情,還有下文:“我可以介紹你去周導的戲,他最近在招人試鏡。”
趙佳蔓的心被他吊得忽上忽下,落不到實處:“周義單導演?”
“除了他還能有誰。”邵霖風說,“我總不會給你介紹不入流的導演。”
趙佳蔓輕輕吸了口氣,拎起擱在大腿上的包,準備下車:“謝了。”
邵霖風:“你應得的。”
趙佳蔓掩住失落,推開車門,探出一只腳落在地面,不甘心似的,回頭看他那張傲人的臉:“要不上去坐坐?朋友送了我一包新茶,還不錯。”
邵霖風不言語,只是看著她,她便自亂陣腳,改口道:“算了,酒店不是喝茶的好去處,萬一被拍了說不清。下回再請你。”
她故作瀟灑地走進電梯,門閉合的那一刻,滿眼酸楚。
他說她來宜城是為了他手中的劇本,可他有沒有想過,她也許是想來見一見他呢?
邵霖風頭枕著座椅靠背,在車里干坐了半個小時,重新系上安全帶,驅車回家。
梁蟬在客廳里,背脊微佝,兩只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靜靜地看著某一處,一副等人的姿態。
邵霖風手指勾著車鑰匙,瞧她一眼,心中了然:“在等我?”
梁蟬緊抿了下唇,說出想了很久的話:“我想搬出去住,希望您能批準。舅舅那邊,我會跟他說明。”
其實不需要他批準,她就是出于禮貌跟他打聲招呼。
當初舅舅找上他,是想她在學習之余有個容身之所,現在高考結束了,她即將上大學,有能力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