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有些東西發(fā)生了改變的，那個小小人兒已經(jīng)不會再糾結“幻想是否到底要被現(xiàn)實所擊敗”，恐怕是“現(xiàn)實”于它而言也已是脆弱不堪，應該是，果斷地放棄了一切的幻想，就這么在既定的命途中繼續(xù)前進而已，放棄掙扎，也不躺平，活著走著。

　　興許會在下一個艷陽天死去。

　　“你對她做了什么？”

　　輪椅上，方忻朝一旁別過身去的荒凌宣發(fā)問。

　　有些存在，兩人心照不宣，但出于友情，還是更復雜的情感，荒凌萱來到他身邊，輕聲細語：

　　“你知道的，這世界不僅有守護，還有審判。我化身魔鬼，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她正走在一條無比正確的道路上。”

　　正確？對一個擁有【角色養(yǎng)成系統(tǒng)】的人來說，什么是正確？

　　方忻知道答案，但還是想瞧瞧它那副得意的嘴臉，沒曾想轉(zhuǎn)個頭的功夫，就錯過了蠻洛兒的回望。

　　而荒凌宣卻是剛好對上了那雙黑眼睛，微笑著，抬手指了指自己腰間的衣服口袋。

　　那里頭是裝著什么嗎？

　　走進體檢室的那個瞬間，我鬼使神差地把手摸進褲兜：光滑的飛行員招生名單，鐵硬的圓幣，還有一個手表！手表！？

　　什么東西！

　　我見醫(yī)生還在忙著什么，坐木椅上等候時，把這三樣都摸了出來，發(fā)現(xiàn)那枚本該是“黑紫色”的游戲幣，已經(jīng)變成了“綠金色”，現(xiàn)在該叫它“綠金幣”了。

　　而那個手表，它是個木鐲子，涼涼的，朱紅色調(diào)，上面雕了一、二、三……

　　“是10號蠻洛兒嗎？”

　　“是！”

　　醫(yī)生的問候來得突兀，我立刻藏起這三件事物，然后把雙手鋪到膝蓋上坐好。

　　剛才粗略一記，若是沒算錯，這鐲子上有九條龍！九龍鐲？！

　　已在不經(jīng)意間忘記了什么，她按照醫(yī)生的吩咐，將手放入一個懸浮桌面的白環(huán)中，用以完成體檢第八項，測試修行天賦。

　　應該能及格，我去年跟說書先生學過怎么【凝光】，那個算修行的入門，只用了半天就學會，應該還是沒問題。

　　就這樣白環(huán)啟動泛出瑩光，立刻縮小，貼合我的左手手腕，同一時刻，光環(huán)里的白光好像滲透了皮膚，沿著血管，一路通達我全身各處。

　　連右手掌心處的血管也在點點泛光。

　　室內(nèi)的白光燈被夜光燈取代，我看見光環(huán)由白轉(zhuǎn)綠，露出了綠玻璃的光澤，非常稀奇。

　　卻也詭異，像【一葉草】的綠光！

　　“你熱愛這個世界嗎？可憐人。

　　修大道，尋共性；修霸道，尋個性；與人為友，天下無敵；與人為敵，天下無敵。

　　你想如何奉獻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又是否值得你為之獻上熱血與靈魂？

　　我親愛的朋友，我可憐又可愛的小貓咪。”

　　誰在說話？是幻聽了嗎？

　　左手腕上，綠環(huán)竟然延展出了柔曲的草葉！可這兒，我對面就是？誒，醫(yī)生呢？

　　我立刻就要站起，起身的一瞬間，又聽到醫(yī)生的喝止：“嘿，干什么呢，坐下，別亂動！”

　　眼前猛地一晃白，醫(yī)生的口罩在他的呼吸間起伏，我確實站在科室里，身后就是出入口，方忻他們也還等著我。

　　臉上的驚愕已經(jīng)無法用尬笑掩蓋，我不敢想方忻看到我這副模樣會怎么想，但醫(yī)生在碎碎念地招呼道：“再來一次，剛才你起身一掙把線給扯出來了，斷電重啟，再測一遍。”

　　“哦好”

　　然而，屁股一貼椅面，眼前又立刻暗了一個度，我眨眨眼，又揉揉眼，確信自己看見了【一葉草】搖擺它那墨綠的光影，像蛇一樣纏繞我的左臂，一點點爬到了我的耳邊。

　　蛇信子速度飛快地彈了我耳垂一下，我渾身激靈的同時，又收到新的威脅：

　　“不要忘了你跳動的心臟，【創(chuàng)世之心】，所見即所得。你相信這是現(xiàn)實，這就是現(xiàn)實；你相信這是虛幻，這就是虛幻。

　　反之，是否真實，留待你的確證。”

　　好，我知道發(fā)生什么了，約莫是“收了定金，開始打工”罷了。

　　“你熱愛這個世界嗎？你想如何奉獻這個世界？這世界又是否值得你為之獻上熱血與靈魂？”

　　明明該是考量修行資質(zhì)的關卡，它卻在醫(yī)生看不見的角落，對我發(fā)起了熟悉的質(zhì)問；而那位說書的先生，他教我凝光時，也曾問我【為何凝光】！

　　——我那時是何種想法——

　　我喜歡喝橙汁，吃燒餅，甜糕，烤肉；我喜歡漂亮的衣服，還有鞋子，花花圖案；我喜歡小羊，小貓，小狗；我喜歡跟陸大虎，還有跟榕樹下的大家一起玩……

　　我不喜歡被父親拿掃把追著滿街逃打，我不喜歡看見母親坐上公交遠去的背影，我不喜歡在街上那些翻垃圾桶的阿姨，我不喜歡集市上為攤位吵起來的叔叔，我不喜歡無端刮起的狂風暴雨……

　　赤靈祭祀回來報喪的郵差，廣播報導的地震新聞，集體為逝者默哀；歷史書上的侵略戰(zhàn)爭……

　　——我喜歡又不喜歡這兒——

　　這片土地是受過傷的，我只是碰巧長在了愈合的傷疤上，所以不太懂血的腥甜。

　　那現(xiàn)在的我呢？蠻與兒？

　　在蠻小光的幫助下去過了魂海的我，給師傅燒過紙送過喪的我，被爸爸留在兒街的我，見識過先生被打入牢獄的我……

　　現(xiàn)在，我已試著用我的血去澆灌這片沃土了，領略風味的同時還深諳它的偉大——承載一切！

　　歷史，從遙遠的故鄉(xiāng)來到外太空，在這兒建立新的人類定居點，繼續(xù)發(fā)展，前進，然后進入下一個覆滅。

　　政治，永遠周旋在通往奴隸之路上，擁抱著所有人一起萬劫不復，直到僅剩最后一個人。

　　哲學，探索著未知，一直做無能為力的抗爭，像在為注定的末日喝彩，以孕育新生的名義。

　　語言，曾聯(lián)結了所有人的，也已裂解了所有人，向后來人標明一路走來有多么虛妄。

　　“好了，修行資質(zhì)【優(yōu)秀】，去后邊簾子測第九項，跟上一項一樣用異空間。

　　放輕松，別緊張，外邊有等候椅，自己找感覺，15分鐘內(nèi)，準備好了就去報道。”

　　第九項【生死覺悟】嗎？

　　【一葉草】已經(jīng)在我腦袋上趴成了一個詭綠的【虛實發(fā)箍】，草葉尖尖時不時撥棱我耳朵軟骨。

　　十分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