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我正在黃土地上辛苦勞作，一下接著一下，賣力地甩開膀子操弄明日的口糧，為了再活一天而拼盡全力。
可我旁邊不遠處，有個閑得沒事干的，在吟詩，真的，讓人非常羨慕……
可能還有點嫉妒？或是生氣？
今天的海少平在體驗當一位農民。
前些天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滋潤了板結多日的大地，漲回原水線的河就是命令，他又要開始種莊稼了！
這賊老天，它一天沒弄死我，我就要折騰一天，讓它看著我笑，心癢難耐！
“哐呲哐呲”地，鋼鐵與大地的碰撞，老黃牛累得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
婦女們遠遠挑回來的水，也在爭取一滴不撒，盡職盡責。腳掌上的硬繭，被大地染黃，而粗糙的臉則被太陽曬黑。
為了更快地行動，那些細小的傷口被迫不得已地忽略，成就明日的大病灶，以此打磨出死神鋒利的鐮刀。
海少平抬頭看見自家媳婦跟在隊伍里，剛把兩桶水放下，就勺了一瓢，先給那老黃牛。這地太大，沒了它，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酉云—酉云！快拿水來！你女兒就快要渴死了！”婆婆的大嗓門喊得撕心裂肺，聽著已然半死。
她的雙腿一長一短，她的臀一大一小，她整個人是磨在石板上挪動的，她懷里的小女孩與她一樣，雙唇早早干得起皮，皺巴，又被舌舔得滲了點血。
他這回體驗的農民，名叫【陳風】，生在一個世代居于蠻荒之地的小部族中。一場有史可載的地震改變了此地的地貌，使原本清澈的大湖一夜蒸發，僅剩下一條距部族百米開外的大河！
小村落中的生產力非常落后，也沒什么鉆井的知識和器具，只能靠人力去大河挑水。
每日兩趟，十分辛勞！
天災人禍，雙重打擊。
海少平看一眼路過的小官吏，不自覺就滿面愁容。這小破地也歸王土。官威之下，還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亂子，幫不上忙還好，只不要缺德就行。
回想上一任狗官，來了沒一個月，就要跑，想跑就算了，還拐走了村里的青壯年，說是要去更繁榮更富裕的地方當差，然后享福。
能走的，基本上都走了，還沒走的，都是些走不動的，大概率要等死。
海少平算其中一個，他女兒那會還小，禁不起長途跋涉，再加上家中老母又有腿疾，索性便依他妻子的主意先留下，等女兒長大些再做打算。
“咳，咳，娘。”
海少平一邊看著他女兒陳有花艱難喝水，一邊實在不忍心，時隔多日又追問了阿諾一遍：
真的不能在這用我學到的鉆井知識，學到的先進技術嗎？一定要等外界的人把科技帶進來嗎？
【是的，不能。否則就失去體驗的意義了，這確是某時某地正發生著的苦難。史詩長廊，步步高升，死的人越來越多，歷史被延展得又寬又長，文明因此發展，人類因此進步】
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海少平正想要說些什么，好給女兒一點希望，卻發現，這樣的日子早已一眼看到了頭，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這片土地過分遼闊，天底下，像他們這樣的人，又能走到哪去呢？只靠自己。
“小云，你也喝點吧。我把水倒缸里去?！?p> 女人的發絲被汗水濡濕，然后被天地風干塑形，是風的形狀，彎曲的，潦草的，稱不上狂野。
我們并沒有生活在一片天然富饒的沃土上，沒有靠山吃山的底氣。
相反，貧窮在更奮勇地搏殺我們，時代要有效率地前進，需要拋棄一些不必要的包袱。
“這日子該變了。走吧，若是那位官爺待不了多久，你們就跟著他一塊走吧。帶上村里還剩下的，其他能走的，一塊走吧。
【大遷泊】是老婆子我的家鄉地，不該是你們的。你們得尋處好地方，讓這孩子把根扎下來。她還小，日后還能謀劃個好人家?！?p> 缺了好幾顆牙的嘴，縱使說話漏風，也要堅定地把話說完整，就像她的婆婆也曾為她著想。
曾經安居上千人的【大遷泊】，終究扛不過天地造化，由富饒走向衰敗，要將一切繁榮都消亡在故人的記憶中，永恒封存彼時的剎那歡歌。
“媽”
酉云也只能喊她一聲“媽”。
與其說是選擇，不如說是最后的機會，活下去的機會。如果這位新來的官爺能化腐朽為神奇就好了，若不是苦窮之地，這兒一大片地自是要富的。
——————
《雀兒飛，第三十九天》
八月天
特定的時日
熟悉的游戲
又要開篇
大家依然
只在角落里哭泣
而該走的人
總是一個接著一個地走
孩子們的爸爸媽媽
有一些
踏上了那條路
從此陰陽兩隔
再不相見
圣火戰，一年一度
斷頭人，有去無回
永不停歇的戰爭
剝奪了
很多孩子的童年
犧牲了
很多孩子的希望
她還小，還不懂
千尚塵依然這么覺得
每年的那一天
他總不讓她出家門
但這一次不行
她要看著她的孩子們
她早已在魂海
知道了一切
圣火戰的背后
究竟意味著什么
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早已清晰
只是不知道
該怎么做
才能終止這無謂的戰爭
只是不知道
該怎么想
才能終止這無用的思緒
她還小
即使明白了，知道了
又能怎樣
她父親都無法改變的
她可以嗎
她母親都無法改變的
她可以嗎
這就是白日做夢
可真當她
以真相作為借口
去向她爸
討要成長的機會時
她被無情地拒絕了
并且遭受了嚴厲的批評
幻想終究要被現實摧毀
她的父親比她強大
她無法逾越所有的鴻溝
年齡，閱歷，金錢，權利
所有的一切
一次又一次
兜了個圈
無比諷刺地提醒她
她為何失去了
她的母親
因為需要更多的錢
再多一點的錢
因為需要一套房
一套在中二宮的房
或是在市區里的房
總之是可以上戶口的房
她在母親眼中是有前途的
她母親是否
已用了生命
去交換
那未知的
卻格外迷人的前途
那些縹緲的幸福
一切的一切
都是為了明天
她的母親可以為此
離家多年
難道她就不能
避開那送信的郵差嗎
難道她就不能
舍棄那孤獨的孩子嗎
總是要成長的
不論是她
還是她看顧的孩子們
父親的話語
她無力反駁
那話語的背后
是日復一日的操勞
是源源不絕的訂單
她到底太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