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遷走以后還算你的神侍嗎？”拌嘴歸拌嘴，這位古神雖然極不正經，但沒有不靠譜，她還是很敬重的。

　　句芒摳摳自己耳朵里頑固的老繭：“你不要老拿自己當個神侍，我沒同你締結契約，又不曾給過你什么大恩大惠。不給你個神侍的由頭，像你這樣的凡間草木是不能留在九重天的。若我真的足夠強大，能庇佑這天地萬物，許多年來也不會有這么多慘相發生……”

　　“庇佑天地萬物，遠古神祖都沒能做到，說明這是天都無可奈何的事情，你何必自責啊。”庭柯想起那場天地巨變，可真是觸目驚心啊。開了神智后，她慢慢能記起很多從前事情了。她從來沒見過那么火冒三丈的天神，到底是因為什么事啊，要去撞山，把天地之間的支撐毀得稀碎，導致天塌地陷，為修補此缺口，鯤鵬都舍身補天了，那可真是好大的一只鯤鵬啊。那位毀山的天神，竟然如此不憐惜萬物……

　　她化形站定，但由于扎根不穩，現在還只是個虛影沒有實體。

　　庭柯感覺腳下像踩了棉花，走起路歪歪扭扭：“你看你看，我都能走了，別急，估計再等個千八百年我就可以出門散步了。”

　　句芒看著庭柯走得比鬼爬還難看，苦笑道：“小含笑啊……你不懂。”

　　神生漫長，一個擔子、一肩責任，要擔守千千萬萬年，這千萬年，多少身不由己、多少力不能及，總在反復折磨你。凡人總道自己命苦，但凡人有限的一生中只要經歷過頓悟，努力爭取過，也就算不枉此生，可受著無盡折磨的天神，有著更多無可奈何，命何嘗不苦？

　　“我的確不懂，可你是古神，歲月悠長，經歷過那么多，難道不是早就該參破一切了嗎？”

　　“參破？”句芒失笑，“含笑，神生漫長，你才剛開始，慢慢體會吧。我倒是真心希望，你從前經歷的那些就是你此生所有的苦難了，以后全都是好日子在等著你。”

　　參破說來容易，卻沒有幾位神能真正做到。句芒覺得真正的參破，并不是斬斷紅塵，而是不論身處何處，不論遭遇如何，都能內心清明，不驚不亂。可能舍身補天的鯤鵬上神做到了，但他已經不在了，他已經化作了山川大地，化作了世間萬物。

　　神仙眾多，眼前這點事兒都參破不了，還想參破一切？以前句芒去下界種樹，聽到的最有意思的故事，就是凡間那些出家人自稱看破紅塵，他也真的嘗試過，斷了他們的香火供奉，世上再無求他拜他之人，他們的煩惱就會隨之而來，什么參破，都是假象，不過是考驗未到罷了。

　　神也一樣，凡人總以為神無所不能，可神也只是遵守著這萬物法則罷了。

　　“借你吉言。唉累死了累死了……”幾句話的功夫庭柯就站累了，她看句芒也不知想什么呢入了定，就四仰八叉躺在自己樹根旁，金光晃得她不由得瞇起了眼睛，“活著就已經夠難了，那我就不要參破，不要看透，就這樣挺好……句芒你也不要想太多，我覺得你沒必要參透什么啊，我們這些花花草草還等著你照顧呢，不該自己管的事情，就別往自己身上招攬了，又管不了。”

　　句芒聞言一愣：“小含笑，你倒是通透啊。”她還是一顆赤子之心，所以想事情的方式最簡單，簡樸歸真，最實用。

　　“我不通透，還是活了千萬載的神君通透。”

　　“唉，你這話，酸啊。”

　　“要是天神個個都像你這般心系萬物，三界早該一片祥和了吧，也就不會有那場災難了……”

　　“過去的事就忘了吧。含笑，你今日這話可得罪了不少神君哦。”

　　“你又不會到處亂說。”她知道句芒聒噪歸聒噪，嘴巴還是很嚴的。庭柯翻了個身，已經困了，便縮回到樹中去了。

　　“這我可不敢保證，一個院子這么多花花草草加神侍都長著嘴呢。”

　　“沒事沒事，他們待我極好，對你忠心，這話打死不會傳出去的。”

　　“人間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嗯……童言無忌？對，童言無忌。”

　　“我要睡了……”

　　院子里陷入寂靜，句芒又獨自站了一會，也轉身進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