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的天兒真冷啊。”霍啟說著，抬手又添了一杯茶。

　　“是啊，每年的雪都要下到四月呢。你可得習(xí)慣習(xí)慣啊。”穆北楓輕笑道。

　　“你這個皇帝當(dāng)?shù)目烧媸乔彘e。”霍啟打趣道。

　　“聽說你來了，我怎么能不來看看？以后便打算一直待在這了嗎？”穆北楓問道。

　　“是啊。天高皇帝遠，我也樂得清閑。”

　　“也好。”穆北楓說道，“我這就要啟程回京了。有緣再會。”

　　“再會。”霍啟也不挽留，起身送他。

　　穆北楓出了門就變了臉色。他這次來，除了見霍啟，也打算再見見蕭嬙的。想起進院時聽到的話，他強撐著跟霍啟聊了一會，就趕緊逃開了。

　　他進院之時，兩個丫鬟在閑聊，被他聽了個完全。

　　“哎，你說咱們將軍整日對著個罐子發(fā)呆做什么？上次我伺候他洗漱，發(fā)現(xiàn)他竟還抱著那個罐子睡覺。而且還從不讓別人碰。聽說之前有個人不小心碰到了那個罐子，將軍差點將她的手給砍下來！”

　　“你可離那個罐子遠點。聽說那里是將軍夫人的骨灰。”

　　“啊？真的嗎？”

　　“應(yīng)該是真的，要不然將軍怎么會那樣……”

　　后面的話穆北楓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蕭嬙怎么會死了呢？出來之后他派人去查了一下。得到答案之后，他依舊接受不了蕭嬙已經(jīng)不在了的事實。看著一旁掛著的那幅畫像，畫中女子穿著鳳冠霞帔，正笑得燦爛。那之后，穆北楓大病了一場。

　　穆北楓走后，霍啟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原地。他知道穆北楓喜歡蕭嬙，但不知道為什么。隨口叫人來把茶換成了酒，他繼續(xù)喝著。到了辰州之后，他愛上了飲酒。以前覺得酒沒什么好喝的，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酒真是個好東西。曲疆戰(zhàn)事已平，他駐守邊疆也只是為了遠離那個地方而已。沒人敢在他面前再提起那個女子。

　　琴棋書畫都勸他少喝點酒，可他不愿。就這樣，他在辰州一待就是二十三年。這二十三年，他的痛苦一分都沒有減少。

　　“我知道，這是我該受的，這是她在懲罰我。”

　　剛開始他的身體還好，那是因為他還年輕。后來，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直到最后兩年，他的身體早就形如枯槁，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可只要他醒了，他依舊還是喝酒。別人都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好好的身體，就因為喝酒變得越來越差。可他不后悔。

　　“我日日飲酒，為的就是不得清醒。因為只有在夢里，我才能見到她。”

　　已經(jīng)是臘月了，又快過年了。霍啟已經(jīng)四十七歲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快要撐不住了。寒棋的藥送得也是越來越頻了。他睡著的時間越來越長，連夢都沒有了。

　　因著身體越來越差，他索性喝得更多。那是一個下著大雪的傍晚。饒是見了多年的雪，邊疆的人們還是訝于那雪之大。霍啟已經(jīng)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幾天，大家都知道，他快不行了。這天傍晚，他卻清醒了。起身披了件衣服就走出門去。拿了個凳子，坐在二樓的欄桿邊，手邊是剛煮好的茶，他認真看著前方那一望無際的白。突然，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遠處，那樣熟悉。她在跳舞。他看著看著就濕了眼眶。他想他應(yīng)該是時候去見她了。這樣想著，他只覺得好開心。這二十三年，他從未這么開心過。眼皮越來越沉，他終于合上了雙眼。

　　下人來送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靠著欄桿死去的霍啟，他的臉上還帶著笑容，身上已經(jīng)覆了一層雪。沒想到一生冷漠疏離的霍將軍，居然在死去的時候笑得那樣開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吧。雪越下越大，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都困在這純白之中。那天，人們都睡得很早。可有心人會發(fā)現(xiàn)，那二層樓的燈，一夜未滅。

　　霍啟去世的消息傳到曲陽城，皇帝悲痛欲絕，親自趕到邊境。軍隊一齊送霍啟下葬，隊伍之龐大，綿延數(shù)百里。這是曲疆開國以來第一個以軍葬之禮下葬的將軍。墨敬離給了霍啟這無上殊榮。邊境的百姓也都自發(fā)上街送霍啟最后一程。因為他們知道，霍啟是這一方的守護神。正是因為有霍啟在，他們才得以安穩(wěn)。

　　“這二十三年，你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如今也不過才四十七歲，便要離開了，你不悔嗎？”

　　“不悔。我已經(jīng)多活了二十三年。她卻永遠留在了二十一歲。”

　　從古至今，但凡出眾之人，總是會伴隨各種爭議。關(guān)于他們的一切，普通人都想竭力去了解、探究，但個中原委，又豈是旁人能隨意知曉的呢。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至此，這凄美的愛情故事才算是真正地終結(ji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