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沙走石,狂風呼嘯,吹的鐵甲片呲啦啦的響。
從行一隊人馬大概百余,烏壓壓,黑漆漆的,好不嚇人。
“真他娘的鬼天氣,”一個絡腮胡子,大塊頭咧著嘴咒罵。
最前行的年輕男子劍眉微蹙,言語冷清,“林豐,文雅些。”
“要不是那個糟老頭,將軍為何又要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林豐越說越激動,胡子夸張的抖動著。
紀寒嶺猛地勒住馬韁,汗血馬昂揚天寂,發出一聲嘶鳴。
馬蹄輾轉,殺氣騰騰,他眼兀的一亮。
“將軍”,林豐費解的要說什么,紀寒嶺揮手示意,握在手心的羅盤指針飛快的打著轉。
東倒西歪的指針失靈般剎不住腳,讓人一陣頭暈目眩。
“東南方向大概五英里有部落。”
“速速前進!”
林豐兩眼迷不蹬蹬的瞅著一臉嚴肅的紀寒嶺,摸了摸鼻子。
這黃沙地的天氣極其詭異,若他們在半個時辰內還沒找到部落,恐怕都要葬生于此。
倒下的士兵越來越多,隨行的越來越少,都耷拉著腦袋,已然沒了士氣。
“不行了,真的走不動了,將軍,你們走吧,”
有人虛弱著說著,凄凄然然,不可言狀。
紀寒嶺神情冷峻,高聲厲喝,“眾將士聽令,據前方部落還有不到三公里,若不抓緊步伐,我們必然死于這黃沙之地,”
“想活著的就緊跟著我!”
“封官加爵,榮歸故里,”
“還是客死他鄉,親人兩隔,你們自己選!”
“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放棄!”
“林豐誓死守衛將軍,不畏生死!”
“爾等也愿追隨將軍,不畏生死!”
“好!”紀寒嶺揚起手中的韁繩,氣吞萬里。
一掃清大漠,“我帶你們榮歸故里!”
平沙茫茫黃入天,飛裙舞,羅衫起,一抹倩影一閃而過。
棠歡蒙著臉的紗被吹成了弧形,金蠶絲編織的流蘇細閃,叮叮當當,交匯成一首悅耳的詩。
一雙明亮卓然的大眼睛,還透著稚氣。
有奇怪的人,我要告訴阿菩羅,她想。
赤著的小腳飛快地穿梭在昏昏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沙河之地。
深深淺淺的小腳印很快被如潮水般涌動的黃沙淹沒,消失匿跡。
懷里的小東西啾啾啾蠕動著,探出白乎乎的圓腦袋。
“阿白,快進去,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阿爹,”小腦袋乖乖的又鉆進棠歡的懷里啾了聲。
她摸了摸它光滑的小皮毛,柔聲說道,“小白真乖,等回家了我們在玩。”
忽然,一陣巨大的黑旋風連同天地,像一座移動的山,哐哐哐,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音。
轟隆隆天崩地裂,似煉獄般把這天地吞滅。
不好,棠歡眸光一閃,透露著焦灼。
她拋出一團白玉團子,劃出一道密符,急聲道:“小白,快去送信給阿爹,東南窟即將坍塌。”
話音剛落,她單薄的身體如鷹隼墜落般飛速下沉。
以她的功法,連一盞茶的時間都撐不到。
看來,只能盡人事了。
啾啾啾,潔白的小東西,掉出豆大的淚珠子,“別管我,快去!”
棠歡努力克制住身體的疲憊,屏住氣息。
像斷了線的水晶,脆弱又皎潔。
看來,要失約了。她想。
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本以為天氣已經夠惡劣,誰知道東南窟竟然坍塌了。
“他娘的,這該死的天。”
林豐胡子胡亂抽抽著,瞪著眼,呲牙咧嘴。
紀寒嶺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閉嘴。”
烏拉拉的天,黑云壓頂。
“看來,我們必死無疑。”
有士兵弱弱地出聲。
人群開始有些混亂。
林豐眉毛、胡子、兩眼一瞪,罵罵咧咧道,“真他娘的晦氣,再說老子扒了你的皮去敬你祖宗。”
紀寒嶺揮了下右手,頓時安靜下來。
“未必,”他指了指前上方,有人。
黑旋風如此猛烈瘋狂,如果不是會法術的土著人,早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這個人?紀寒嶺微微瞇了瞇眼,若有所思。
“將軍,是個小女孩。”林豐嚷嚷道,
“看樣子快不行了,”
林豐大嗓門喊叫著,
“哎哎哎,救人吧將軍。”
紀寒嶺撣了撣身上的塵土,慢悠悠道,“不急。”
白紗裙早已被風沙褻瀆成灰色的。
潔白的小腿處滲著血珠,可怖的黑旋風像一張無形的大窟窿傾瀉而下,即將吞噬掉那抹小小的影子。
棠歡轉臉,露出兩顆漆漆亮亮的眼,威嚴道,“救我,否則你們也活不了。”
紀寒嶺摸了摸耳朵,嘴角輕斥,冷眼噙著笑。
坍塌速度之快如過眼云煙,流沙茫茫,望不到盡頭。
無源之沙勢如破竹,狂狷呼嘯著,一下將棠歡擊倒。
她無力地跌進東南窟火巖外壁,臉色蒼白。
唰唰唰,是魔鬼發出的躁動。
火巖像喝了毒藥般發著瘋,噼里啪啦,胡言亂語。
火與沙糾纏,嘣嘣嘣,嘶嘶嘶,發泄著滔天怨氣。
火焰燃燒著,跳躍著,歇斯底里,愈來愈盛。
“喔拷,這不得變成烤串了。”林豐爆了句,咽了咽口水。
紀寒嶺臉色微變,神情冷漠。
他迅速拋出九星連環鎖,林豐順勢而為之握住繩索,力道之大,差點把自己絆倒,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紀寒嶺擰著眉,不耐煩道,“握緊”。
便施以內力之行,運行輕功,口中隱隱念著符咒,“無極乾坤,意藏沙南。東風龍虎臥,破!”
符咒發著淡淡灼光,覆在他青蔥蒼勁的手心。
指尖劃動,波瀾微起,纖長的手指骨肉分明,襯的如玉般,圣潔瑩潤。
紀寒嶺的臉忽明忽暗,猶如敦煌神話中的神址,英俊威嚴,不可侵犯,猜不透是黎明還是黑暗。
繩索,失之毫厘,不能解燃眉之急。
活著,或永遠死去。
“干,真他娘的火大”,林豐急嚷嚷。
外力使然,互相碰撞,稍有不慎,便如耦粉般,化為泡影。
紀寒嶺與棠歡。總之,相差分毫。
她眼神已經開始渙散,神情茫然可欺。
“伸腳”,紀寒嶺的聲音透過壓力,像幻滅的泡沫,不攻而破。
好像有人在喊她,聽不真切。
烏擼烏擼的聲音,是沉悶的雨天。
烏拉烏拉的,適合睡覺。棠歡想。
她眼閉了又睜開,睜著慢慢又合上。
強大的壓力和漫天的飛沙,發出奇怪而詭異的,如同骨骼咔咔斷裂的聲音。
是來自地獄的邀約。
讓人頭皮發麻,喘不過氣。
黃沙彌漫,看不清物什,紀寒嶺握緊拳頭,又加強了力道。
只聽“咔嚓”一聲,甲片皆斷裂。
鐵甲被風掠奪,不見蹤跡。
“將軍!”林豐吼道,手心的力道一不小心松了些。
紀寒嶺一下子被彈出去,撞在了沙丘上。
他深吸一口氣,平穩內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躍而起。
眼神凌厲,“蠢貨!”
棠歡盡力睜開眼睛,可是好困好困。
比上王嬤嬤的女史課還讓人乏倦。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靜默如鐘,對她說“那就睡會吧,”
棠歡想,那就睡會吧。
“伸腳!!!”棠歡猛地睜開眼,是一張可怕的冰塊臉,猶如羅剎。
一息之間,紀寒嶺猛地一把拉住棠歡的腳踝,對著林豐喝道,“拉!”
林豐和一眾士兵像蕩秋千一樣,被風吹得左右搖擺。
身體被駭浪的狂風詛咒,如同深秋殘破的枯葉,搖搖欲墜。
巨大的壓強好似要把人一點一點從內而外的,壓縮成人醬肉餅,不留絲毫余地。
林豐的胖臉被吹得像纏麻花般七七八八,只露出一雙豆粒般的小眼睛和他標志性的大胡子。
他抖了抖胡子,叉了叉腰,深吸一口氣,“干”。
“弟兄們,使點勁。”
“使勁,回頭少不了哥幾個的酒和肉啊”
“好,好!”有人附和道。
“來,一起干,1、2、3”。
此時,黃沙奔流如注,一瀉千里,爭分奪秒間,轉瞬即逝。
士兵們疲憊的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呼,”林豐的大鼻孔像炊箱般,呼哧呼哧的訴說著他的不滿。
“累死勞資了,真他娘的嚇人。”
他甩了甩粗壯的胳膊,拍了拍胸前的土。
世間從此沒有東南窟。
棠歡栽了個狗吃屎,咽了口黃沙,灰頭土臉,咳嗽不止。
她睜著紅通通的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摸了摸自己的心跳,還活著。
恍然醒悟,要不是那個冰塊臉。她已經死掉了。
這是棠歡,第一次感受到黃沙之地強大的破壞力。
而人,在自然的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紀寒嶺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光潔的束發,此時也像超度的印度僧人。
整個人衣衫襤褸,一只腳恰巧卡在了巖邊石縫。
他的臉風云密布,沒好氣的指了指林豐,“林!————豐!“
林豐撓了撓頭皮,不大好意思的說叨著,“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使勁大了點,沒注意分寸。”
林豐委屈著又說道,“將,將軍,真不能怪我,將軍,我也是救人心切,”
“只是,我委屈了將軍,是林豐的錯,將軍。”
“但林豐對將軍,拳拳赤子之心,日月為鏡,天地可鑒啊。”
下一秒就要哭了是的。
棠歡咳嗽幾聲,踉蹌著,吐出一口黃沙。
此時就差在紀寒嶺額頭上來三條黑線了。
他大手一揮,按了按太陽穴。
“快過來幫忙。”紀寒嶺咬牙切齒地說道。
林風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開心的像個二百斤的胖子,手舞足蹈。
棠歡嘴角抽搐了一下。
異族人都這個樣子嗎?好神奇。
她看了眼正在束發的少年。
模樣雖清俊,眼里卻含冰,歲數不大,規矩不少,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要不是阿娘出門前千萬叮嚀讓她穿防風外衫,她也不會比這個人好多少。她想。
是他救了他。棠歡想,不管出于何種目的。
她得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