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竇頓生(一)
向沂自覺已經將聲音壓到最低,聞聲不由得訝然看向門口。
季青嶼的影子被陽光映在窗紙上,向沂卻仿佛透過那一團影子看到季青嶼多變的表情。
這等耳力絕對不是尋常醫師可以輕易達到的程度,到現在向沂依然無從知曉季青嶼身上的秘密。
一想到季青嶼的冒險行事,一想到自己仿佛被攔在計劃之外,向沂心中好似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好似全天下的苦膽都在腸胃中翻涌,苦澀遍布全身各處。
“小姐。”竹葉突然拿走向沂手中的筷子,見向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才開口道,“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見小姐近些日子行事拘謹了不少,不似往日的大膽,雖然不知道小姐在顧忌著什么,不過我想著小姐還是不留遺憾為好。”
竹葉自小就被賣入向府跟著向沂一同長大,猶記得當初她被賣進向府的時候就聽人牙子說過,說這向府里的主子不像是個主子,奴才不像是個奴才,一府人沒有個正常人。
如今竹葉仗著虛長幾歲,早已將向沂看做親妹妹,何嘗不希望向沂能夠早日得到幸福。
“若真如你所說那般輕易該多好……”向沂幾不可聞地說,過往的記憶再次涌向心頭,不由得握緊發涼的手。
“我現在累了,什么人都不想見。”向沂假裝沒有聽到季青嶼的話,耷拉著眼皮懶散地打個哈欠。
竹葉識相地退下,迎著季青嶼探究的眼神搖了搖頭,遲疑了會兒忐忑道:“小姐也是累壞了,季公子還是擇日再來吧。”
季青嶼站在原地沒動,目光繞過竹葉,眼睛盯著緊閉的門。
竹葉悄悄觀察著季青嶼的表情,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他破門而入,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幾步護住緊閉的門。
“主子,妖女……易禾說要見你,不然不肯告知解藥的具體成分。”
川柏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半是因為趕路半是因為易禾的嘴巴嚴得很,威逼利誘硬是沒能挖出來半點有用的消息。
“還有城主等人都侯在院外,說是來負荊請罪,不該與奸邪小人同流合污……”川柏越說聲音愈發微弱起來,心里埋怨著那群人惹誰不好,非要到夫人這里現眼。
季青嶼如今的心情可以用慘淡二字形容,一張俊俏的臉頓時陰雨密布,馬上就要打雷下雨一般,川柏見狀趕緊低下頭去。
“聽說你要見我?”
如今的形勢完全調了個,氧化的血跡混合著地面上多日不曾打掃過的塵土,失了優勢的易禾灰頭土臉地蹲坐在牢房一角。
不曾察覺季青嶼到來般,易禾還是蹲坐在遠處,手里捏著一根稻草逗弄著地上的一只鼠婦。
鼠婦不管轉到哪個方向,十四只腳拼命倒騰都逃不脫那根稻草。
易禾顯然很滿意這場游戲,笑出了聲,完全沒有被關進牢房的落敗感。
“我們做個交易。”
正當季青嶼以為易禾不過是在玩些“狼來了”的小把戲,準備離開時,突然被一句話拉了回來。
再轉過身,易禾就站在他的面前。
兩個人之間就隔了牢房的欄桿。
“我不要你了,你不值得。”易禾沒頭沒腦說了句話,像是被搶走棒棒糖的小朋友一樣逞強又委屈。
易禾的情緒轉變得很快,幾乎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另一個樣子,故意挑著眉毛歪著頭,非要季青嶼走得再近些才肯說交易內容。
這一幕被容牧如實匯報給了向沂。
容牧抱怨著自己一身了得功夫卻成日里被派去跟蹤這個跟蹤那個,如今連季青嶼都成了任務對象,著實埋沒了他一手殺人于無形的暗器。
向沂心頭泛起了莫名的焦慮,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正緩緩襲來,直到將她完全籠罩。
今日是難得的晴天又有風的日子,失了細雨綿綿的江南終究沒了熟悉的樣子。
“你先出去吧。”向沂揮揮手,一聲門響,屋子又被窒息的寂靜所籠罩。
向沂本想睡一覺恢復精力,奈何醒時滿腦子都是前世的季青嶼和他不肯說出的秘密,夢中是季青嶼決絕的背影。
向沂長呼出一口氣,這是她緩解心煩意亂最管用的法子,只可惜如今卻沒了效果。
如今腦子里一團亂麻,視線游走在屋子里的每一處,不曾停留在任何一處,只是覺得動起來才不會被窒息的寂靜淹沒。
向沂自問,再三鼓勁仍是不敢直接說出心中的疑竇。她煩躁地伏在案上,下巴搭在桌子上,閉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也許自己從來都不是季青嶼的第一選擇呢?向沂腦海中穆然出現這樣的想法。
前世是她趁著養傷的時候對季青嶼死纏爛打,才換得傷好后清冷神醫閉著眼睛紅著耳朵微不可聞的一聲“嗯”。
都說烈女怕纏郎,這句話放在季青嶼身上倒成了郎怕纏女。
此時正午的太陽在被暑熱烤得昏昏沉沉的大地上高懸著,大有一副不將越城烤化誓不罷休的樣子在,植物的葉子都無精打采的垂著,樹梢上傳來的蟬鳴讓人無端的心情煩躁。
前世多是她在外奔波游走,來到新地方都要打聽一番哪處的特產最好吃,趁著忙的間隙匆匆買來,只是希望季青嶼能夠嘗到。
彼時外界多有流言,說季青嶼是得了權臣青眼,這才過上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夫日子,不然出身鄉野的粗人得忙多少輩子才能換來一匹綢緞。
向沂命人捉了全城的說書先生,將她親自寫就的話本扔到他們面前,命三日內熟讀成誦。
這還不算完,向沂又馬不停蹄地抽了傳言最兇的幾個人好一頓鞭子,這才將季青嶼吃軟飯的流言蜚語壓了下去。
自此京都內大都說他們女才郎貌,是個不可多得的神仙眷侶。
這些都是外人說的,說他們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多么多么的幸福美滿,可是季青嶼呢?
向沂幾乎記不清季青嶼當時的反應,就好似旁觀者一般看著眾人編排他自己,多么不堪多么匪夷所思都無動于衷,冷眼旁觀。
“你可曾真心愛過我?”向沂突然想替前世的自己問一句,為數十年的熾熱的愛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