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商沒接話。

　　方秘書試探著問：“您之前讓我找家教的小侄女，成績怎么樣了？”

　　既然不需要家教了，估計成績不錯，這個問題應該不會踩雷。

　　果然，嚴商表情松緩了些，淡淡道：“還不錯。”

　　方秘書醞釀著下一個問題，就聽見嚴商接著說：“年級第一。”

　　“市一中的年級第一？！”

　　他親戚家的孩子去年在市一中保持五十幾名的成績，高考順利進入帝都大學。

　　嚴總的小侄女年級第一？！

　　嘖，真不愧跟老板是一家人！

　　他忍不住羨慕：“您家這基因可真是優(yōu)秀。”

　　嚴商頓了一秒，下意識強調：“沒有血緣關系。”

　　“啊？”

　　“她是林伊的女兒。”

　　“哦哦，林總家的啊，那也難怪…”

　　“那您還有什么好煩心的？”方秘書話鋒一轉，彎腰湊近問：“老板您談戀愛了？跟老板娘吵架了？”

　　嚴商嫌棄地瞥他一眼，問：“你對早戀是什么看法？”

　　方秘書恍然，“小侄女談戀愛了啊，害，您就放心吧，在市一中能考年級第一的孩子不會耽誤學習的。”

　　他說完，才發(fā)現老板臉色變得更沉。

　　趕緊換了個說法：“不過高考前的這個學期特別重要，能勸的話咱們還是得勸勸，開導為主，畢竟青春期嘛，叛逆。”

　　嚴商沒說什么，又問：“正常的家長，會擔心孩子不想談戀愛嗎？”

　　“啊？”方秘書愣住。

　　老板這繞來繞去的什么意思？

　　“沒事了。”嚴商拿起手機，“你先去忙吧。”

　　“好的老板。”方秘書在心里嘆氣。

　　沒辦法，小姑娘早戀的事他可管不了。

　　嚴商解鎖手機，點開微信。

　　和林沁的聊天記錄一張截圖都裝不滿。

　　他沉思一會。

　　輸入：放學我去接你。

　　下定決心似的點下發(fā)送鍵，嚴商忽然倒扣手機，接著抬起手肘撐在桌邊，雙手掌心遮住眼睛。

　　“呼……”

　　和林沁錯開時間的這幾天，那些模糊的思緒一天比一天明晰。

　　起初還認為自己是責任心充沛，作為叔叔，對晚輩天然關心。

　　然而他對小姑娘的關注度明顯在不自然地上升。

　　從讓助理送早飯變成主動早起做飯，從吩咐司機接送到自己抽空去學校。

　　看林沁吃自己做的飯很開心之后，經常生出想投喂她的想法。

　　以及，被她當作“模特”取材畫畫暗自得意，卻在看到小姑娘利落離開的背影時異常失落。

　　非同尋常的跡象雖然不算很多。

　　但已經足夠讓一個三十歲的成熟男人認識到，他對這個差自己一輩的小姑娘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

　　如果林沁是個普通女孩，就算小自己十幾歲，耐心等待對方幾年再追求就好。

　　可這個孩子，偏偏是以侄女的名義住進家里…

　　嚴商揉了揉眼睛，向后仰靠進老板椅，雙手交叉搭在腹部，眼神逐漸放空。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

　　林沁今天上課沒畫畫，一直單手撐著腦袋望向講臺。

　　和之前相比表現好得不行。

　　譚玉博納悶地頻頻看她。

　　林沁猛然握住在指間靈活打轉的筆桿，抬眼回視過去。

　　“有事？”

　　“沒、沒事。”偷看被抓包的尷尬和緊張使得譚玉博耳朵發(fā)紅。

　　他拿起水杯牛飲幾口，才小聲問：“你前幾天是在給自己放假嗎？”

　　“放什么假？”

　　譚玉博挪凳子靠近一點，解釋：“就是摸底考試考了第一名，讓自己休息幾天，今天開始認真準備下一次考試，是這樣嗎？”

　　林沁斜他一眼，“你想多了。”

　　“那你今天怎么突然認真聽講了？”譚玉博追問。

　　林沁：“？”

　　“我認真嗎？”

　　“看起來……”

　　林沁挑眉：“我今天也沒聽講啊。”

　　秦禾看見前年級第一名和現年級第一名說小話，眉頭一緊。

　　“譚玉博，林沁，你倆上來，每人寫出三種這道題的解法思路。”

　　她倒不是對兩人有什么意見，而是作為班主任不能放任學霸在班里帶起不良風氣。

　　“抱歉，連累你被點名了。”譚玉博紅著耳根道歉，火燒屁股似的起身小跑上講臺。

　　林沁不慌不忙地慢步過去，纖長手指從粉筆盒挑出完整的一根，掃一遍投影屏幕上的例題，立即落筆。

　　秦禾背對著講臺下方的學生，眼底泛出笑意。

　　看看，第一年當班主任就碰上兩個學神，她這是什么頂了天的好運氣。

　　“大家別干看著，都拿筆一起做啊。”

　　秦禾笑意加深：“難得有機會讓你們現場驗證一個問題。”

　　物理課代表配合著問：“什么問題啊？”

　　秦禾：“你們跟學神差距到底有多大。”

　　整個教室跟著笑起來。

　　“秦姐你太看得起我們了。”

　　“壓軸題還得用三種解法，您可饒了我吧！”

　　“我們是人，他倆是神，根本不在一個level。”

　　秦禾跟著說笑幾句，適時肅起聲音：“行了，快做題吧，林沁第一種寫法快寫完了。”

　　這道大題有四小問。

　　從考察基礎的第一問就能看出難度。

　　普通大題第一問送分。

　　這道題需要將直線運動公式變形使用，或結合能量守恒定理一起建立方程，再進行勻速圓周運動的計算，才能得出物體的終速結果。

　　第二小問涉及電場規(guī)律和多次動能交換。

　　放在普通班的試卷上甚至能單獨出一道應用題。

　　不擅長動能守恒運算的同學已經夭折在此。

　　而第三小問更是難度陡升，電場磁場疊加，兩種規(guī)律的交變電流輪崗，計算物體脫離場域的距離范圍和時間區(qū)間。

　　能看懂題目的學生還剩下三分之二，有明確思路解題的大概二分之一。

　　至于能在二十分鐘內準確給出答案的，不超過十五人。

　　至于最后一問，完全是用來篩選頂尖學霸的。

　　電磁感應問題和以上難題結合，光是需要計算各時段狀態(tài)的運動物體就有四個。

　　分析狀態(tài)，列出公式，準確計算，對比分析，得出結論。

　　說起來簡單的五個步驟，詳細講解起來，一整張黑板都寫不完。

　　能進一班的水平都不差，打眼一看就知道林沁和譚玉博的水平高低。

　　譚玉博這邊的半張黑板從上至下書寫答題過程，角落留出一塊作草稿紙用，寫了擦擦了寫，手臂不停上下活動。

　　反觀林沁，像是起初讀題的幾秒鐘就已經在大腦里完成了分析羅列和計算的過程，直接篩選有效信息謄抄到黑板上。

　　除了整齊美觀的答案，一個多余的字符都沒寫！

　　絲滑得讓人難以置信！

　　“臥槽！”

　　有人仰頭看題時瞅了眼林沁的板書，猝不及防地驚呼一聲。

　　他偷看秦禾一眼，趕緊捂住嘴，搖晃同桌肩膀指向黑板。

　　“臥槽！”又一聲驚呼。

　　此現象猶如多米諾骨牌的連鎖反應，在一班教室里出現極其迅猛的“人傳人”現象。

　　動靜鬧得越來越大，最后幾乎所有同學仰著頭一起看林沁答題。

　　秦禾自然發(fā)現了大家的變化，笑瞇瞇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沒阻止。

　　作為一班的尖子生群體，班里還有譚玉博這個“萬年第一”，這些小孩傲氣地快能掀翻一中了。

　　開學前秦禾還挺憂心，怎么才能挫挫銳氣小孩們的銳氣，讓大家更踏實地沖刺高考。

　　林沁來了。

　　完全是給理一班送了一場及時雨啊！

　　“嘖…”秦禾笑得高深莫測，轉身面向教室，“都看出來自己還欠缺多少了吧？”

　　“看出來了…”回答聲窸窸窣窣。

　　學生們各自議論，身為學霸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打擊。

　　張彤小聲嘀咕：“再給我一個腦子也做不到沁姐這水平啊…”

　　課代表徐慶：“秦老師，班長那種我們努努力還有趕上的可能，沁姐這種…我也就下輩子還來得及。”

　　旁邊的李浩軒：“說得好像你下輩子就能長腦子似的。”

　　徐慶反唇相譏：“你有腦子，你第二問還沒做出來。”

　　田欣在兩人后排掉面條淚：“被沁沁打擊已經夠慘了，你們?yōu)槭裁催€要互相傷害…”

　　譚玉博聽著背后傳來的各種聲音，艱難地寫完第一種解法，還是禁不住扭頭看向林沁。

　　“別多想，你做的也很好。”秦禾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肯定和鼓勵。

　　“謝謝秦老師。”譚玉博很難不沮喪。

　　“沒事，你先回座位吧。”

　　恰好林沁第三種解法答完停筆，走在譚玉博前面一起返回。

　　震耳欲聾的掌聲驟然響起。

　　甚至有人趁亂吹了幾聲口哨。

　　“行了行了，再鼓掌咱班房頂都得被你們掀了。”秦禾雙手下壓，教室總算安靜下來。

　　“咱們先看看兩位同學的答案是否正確。”

　　“正確！”

　　“全對！！”

　　眼看著同學們又要沸騰，秦禾趕緊轉移話題：“好了，知道你們亢奮，但課堂時間寶貴，咱們根據兩位同學的四種解法，詳細剖析一下這種復合題型……”

　　林沁拿出濕巾清理手上的粉筆灰，圓潤指甲邊緣的縫隙也細細擦拭干凈。

　　譚玉博雙手攤在腿上，視線不自覺跟著林沁手上動作挪動。

　　“你想要？”林沁遞出一張濕巾。

　　“啊…”譚玉博慌亂地擺手，“不是，我不要，謝謝…”

　　答題時消退了的紅暈再次漫上耳朵。

　　徐明磊坐在后排，時不時分出注意力看過來，笑得像只啃到了十斤瓜的胖猹。

　　他捏住譚玉博后衣領晃了晃，趴在桌上小聲問：“班長，還說你不喜歡沁姐，你耳朵紅得都能做現切豬耳朵了。”

　　“滾。”譚玉博打掉他的手，粉筆灰蹭了徐明磊一袖子。

　　徐明磊拍拍袖口，“不是，你喜歡就說唄，就剩半年了，還不趕緊爭取爭取？”

　　譚玉博向后靠住他的桌子，壓低聲音，“你別在林沁面前提這個，不能耽誤她高考。”

　　徐明磊：“？”

　　“不是，大哥，你倆這成績還怕耽誤啊？”

　　譚玉博瞥他一眼，懶得多說，“反正你別提了，我自己有打算，你還是好好學習吧，別玩得985都考不上就丟人了。”

　　林沁沒留神聽他倆的對話，繼續(xù)撐著腦袋構思今晚要完善的荒原潛伏者形象。

　　嚴商整個下午過得十分煎熬。

　　辦公時眼睛總忍不住移向手機。

　　注意力稍集中一會，大腦便不自覺開始發(fā)散。

　　握著門把手滿身防備說“你先走吧”的林沁。

　　滴完眼藥水仰頭眼睛紅紅看著自己的林沁。

　　埋頭啃排骨周身透出愉悅的林沁。

　　被自己摸了頭像刺猬一樣跳起來的林沁。

　　握筆低頭細細勾畫自己的林沁…

　　明明兩人上班上學之外交集不多，嚴商腦子里卻跳出無數回憶。

　　他苦思冥想了整個下午。

　　對小姑娘的照顧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質？

　　得出的結論卻是…

　　從他拉開門對上那雙深黑明亮的眼睛開始，從他彎下身將拖鞋遞到小姑娘腳邊開始，從…他因為被小姑娘防備而有些氣悶開始。

　　是浪漫精彩的一見鐘情，卻讓嚴商感到近乎荒謬的離奇。

　　他怎么能對小侄女一見鐘情…

　　以后該怎么面對林伊和林家長輩？

　　該不該繼續(xù)和林沁共處一室？

　　嚴商思緒紛亂了幾個小時，盯著時鐘翻過五點半，深吸一口氣，收斂情緒起身出門。

　　林沁才十八歲，他比小姑娘大一輪，總不能連這點自制力都沒有吧。

　　…

　　林沁走出校門，坐上熟悉的SUV。

　　照常打招呼：“嚴叔叔。”

　　“嗯。”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不自覺收緊，嚴商盯著她的側臉：“沒看手機嗎？怎么沒回消息？”

　　林沁怔了下，從書包翻出手機，“忘充電了。”

　　嚴商喉結滾動，發(fā)動車子后，還是咽不下去想說的話。

　　“回去記得充電開機，叔叔聯(lián)系不上你會擔心…你的安全。”

　　林沁點頭，想了想，看向他。

　　“嚴叔叔，學校里大概率沒什么安全問題。”

　　怎么比外婆還能操心…

　　她突然有些猶疑自己住進嚴叔叔家是不是正確決定。

　　好在嚴商沒再叮囑什么。

　　一路安靜地將車開到超市。

　　林沁疑惑。

　　嚴商下車繞到副駕駛，紳士地拉開車門，微微俯身。

　　“下車吧小家伙，給你買點零食，再買點新鮮食材，今晚叔叔下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