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遠處一個人影隱隱綽綽，似是正向這邊跑來。

　　跑的近了，才看出來人臉上的驚恐表情。巨大的恐懼使女人的面容扭曲得近乎恐怖。然而仔細看去，便能發現女人身后還跟著一只鬼物，漆黑的外表令它龐大的身軀幾近隱沒在黑夜之中，夸張的血盆大口中時不時發出尖銳的鳴聲，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聞到的腐臭味令許意不適地皺了皺眉。

　　不再猶豫，許意伸手摸了張紙符，朝著鬼物的方向擲去。

　　“乾坤萬象！”許意念咒，符紙驟然立起，浮于鬼物上方。

　　“地法天雷！誅！”天雷應聲降下，鬼物在雷聲中灰飛煙滅。

　　狂奔后的女人尚未緩過神，呆看著許意?！澳恪麕?？”不確定的口吻，伴著像是看稀奇物品的眼神。符師早該絕跡了。

　　“五城邊界處處是檢測點，你用了咒符，塔里的人很快會找來的…你……”

　　許意語氣淡淡：“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想活命就閉緊你的嘴。”

　　女人一滯，猶豫了一下便轉身跑開了。

　　呼出一口熱氣，空中飄散開白茫茫的水汽，如煙似霧，好像這一切都是場夢，如這熱氣般轉瞬即逝。

　　許意抬頭望望天，天該亮了，該結束了。十幾年的仇恨，那些日夜伴著她的痛苦與不堪，都將被埋葬在黎明。

　　她抬腳，準備動身去往五城最為核心的地方，城中塔。那里有她追尋了多年的真相。

　　然而遠處已然有一支隊伍向著這邊趕來，人數之多浩浩蕩蕩如大軍壓境，天空之上數十架戰機盤旋成陣，圍繞許意成了包圍的陣勢。

　　隊伍最前沿的人已走到了眼前，許意看清了來人的臉。

　　是怎樣一張臉呢？許意說不出來。她太熟悉了，熟悉到每一場夢里她都親手將他殺死，報仇雪恨。

　　最前方的少年坐在甲倉中，看著許意，半晌，開了口：“許安意，你不該來?！备辉撛诔沁呌梅渚热?。

　　許意聞言，青筋驟然暴起：“姜瀾！你不配念這個名字！”恨意漲如潮水，滔天萬丈，許意手指不住地發顫。

　　咒符在手里皺得不像樣子，許意抬起已然猩紅的眼，迎上姜瀾的視線，一字一頓：“姜瀾，我許家待你不薄?！?p>　　姜瀾只靜坐著，淡淡望著：“是，那又怎樣呢？你能怎么樣呢？”他沒有心，自始至終他都在告誡她，是她不相信罷了?？扇缃瘢星袑崒嵉匦帕?。

　　抑不住恨意，許意擺出迎戰姿態，虛空劃幾道凌厲陣法疊勢，“姜瀾，我今日便是拼死，也要去城中塔，你不管帶多少人，你攔不住我。”抬手甩出幾十張咒符，符紙圍繞許意成一圓陣，流光四轉，陣法向周邊以不可見之速度擴展，光陣所及范圍之內，她即神。

　　姜瀾輕哂：“拭目以待?！?p>　　……

　　“你成了最強的符師，如今又以性命為籌碼將實力強行突破，結局也不過如此?！?p>　　戰后的機甲殘骸遍地都是，硝煙滾滾遮天蔽日，黎明的曙光被遮擋不見一點光亮，死亡的恐懼沖刷著這里的每一寸土地，生命在這場戰役里不比草芥。

　　許意早就耗光了精力，她的生命也隨力量的消耗而到了盡頭。她的身影搖搖欲墜，身上大小傷口血流如注。

　　上千人的軍隊，除了姜瀾，無一生還。

　　而姜瀾此刻正坐在甲倉中，淡淡望著這一切。

　　“便是執意要如此？不惜搭上性命？”少年眉頭輕皺，終是開口問道。

　　“呵…哈哈咳…哈哈哈哈……”許意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拖著殘破的身軀放聲笑起來，“你最該知道……”

　　姜瀾靜靜望著她，望了許久。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愿?！鄙倌晁剖菬o奈，輕嘆一聲，走出機倉，緩步走到她面前。

　　罷了，她想?！皻⒘宋摇o個…痛快吧…算是…最后的要求……”

　　然而姜瀾只是沉默著，從側腰出抽出一柄短匕首，握住她一只手來讓她得以持刀，在她錯愕的目光中刺向了他的心臟處。

　　刀尖刺入身體，他卻如未察覺般，開口娓娓道：“你知道的，我當年是在塞那被你父親撿到的。”

　　隨著姜瀾淡然的聲音響起，刀身繼續向身體沒入，姜瀾嘴角滲出一絲鮮血，他卻毫不在意，抬起另一只手輕輕拭去。

　　“我生在塞那，那座荒城，給我生命的人，是流音。”流音，城中塔的直系掌權者。

　　“我整日泡在紅的綠的溶液里，渾身上下插滿了電管?！钡渡頉]入大半，姜瀾眼神已然有些渙散，卻仍繼續道：“我是作為能源被創造的，我就是城中塔的核心，是你尋了好些年的秘密，我是載體，心臟是原核。”姜瀾自嘴角滲出一絲鮮血后便再沒流過血，他的皮膚蒼白如紙，鬢旁是時隱時現的電流紋路。

　　“你要報仇，只有摧毀原核，許安意，如你所愿?！痹捖洌偷貙⑹种械敦叭看滔蛐呐K處，許意感受到有一處堅硬被刺碎，隨著一聲脆響，姜瀾應聲跪地。

　　“當時…咳…你許家遭劫…并非我本意，我作為原核，他們在你12歲那年把我帶回了塔中，我因為無法控制能源反噬，導致塔中培植的特級鬼物021與035暴動，逃離出塔而造成你許家慘案，也算我…對不住你……”

　　許意想說什么，可她現在連收回握刀的手的力氣也沒有，只有呼出的混濁氣息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而姜瀾的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后已然幾不可聞：“我活不多久了，我死后，塔中程序崩毀，他們都會死，你的仇也便報了?！?p>　　他的眼神已逐漸暗淡，身體再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去小池鋪吧，我那年帶你去的地方，你能活下來。許安意，離開這吧，離開這些愁怨，養只貍花貓……”

　　他的聲音漸漸隱沒于五城的獵獵風聲中，黑煙終于散開些，一束光擠開了那層層昭示著死亡的黑，迫切地灑落到地上。

　　任由光灑到肩頭，她感不到一絲暖意。許意獨自立在這偌大的天地間，她終于成功了，成功送走了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與自己有所牽連的人。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