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如月母子二人在村里住下，三日后鳳嬌取下宋如月頭上的白布，一塊可怖的紅痂結著，孫孩兒眼巴巴的看著他娘，說：“娘，還疼不？”

　　宋如月搖搖頭，對鳳嬌道：“嫂嫂，多謝你收留我們母子，等我身子好些，我就幫你一起料理家里的活。”

　　鳳嬌把白布扔到自己用竹子編成的垃圾簍里，從裝著溫水的盆里投了一塊毛巾，遞給宋如月道：“妹妹，你本來就是這個家里的人，是四個孩子的姑姑。咱家孩子太多，大人少，婆婆年紀也大了。你來了，正好能幫我。”

　　宋如月避開自己的傷口慢慢擦拭臉龐，擦好后把毛巾遞回去。她的身體還是太虛弱，腳底是磨爛的。

　　聽婆婆說是因為她把自己的鞋給孫孩兒套上了。

　　孫孩兒和他娘在屋里吃完飯，院子里幾個孩子的童聲清脆，頑皮的笑著。鳳嬌看孫孩兒意有所動，但還是守在他母親身邊。

　　宋如月也注意到兒子的表情，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笑笑道：“在姥姥家，就安全了，你不用守在我這里了，去外面和你弟弟妹妹們玩去吧。”

　　說完又囑咐了句：“小心狗，別被咬著。”

　　孫孩兒臉上微微泛紅，似乎為母親看穿他心思而羞，又好像因為自己竟有拋下母親去玩樂的想法而惱。

　　于是他沒有動。

　　鳳嬌對孫孩兒說：“不用擔心你娘，你在這，你娘休息不好，你出去玩，你娘心里開心，身子就好了。”

　　言及此，孫孩兒才起身，慢慢走出西廂房。

　　院子里，元寶和銀子找來一個平平的盆，里面盛著泥土，元寶又倒了水，銀子說：“夠了夠了，再多就稀了，就捏不好了。”

　　孫孩兒走過去，元寶給他讓了個位。

　　銀子說：“我先捏一個娘。”說著揪了一團泥，開始捏起來。

　　元寶說：“那我捏奶奶，哥，你要捏什么？”

　　孫孩兒手上被塞了一塊泥，元寶和銀子一起看著他，他愣了一下后才支吾吾道：“捏什么，我也捏我娘吧。”

　　銀子一邊捏，一邊說：“我和我哥哥有兩個娘，一個是現在這個，一個是生我們的。我記不清我第一個娘長什么樣子了，但我記得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

　　銀子說完，在泥人上用指甲刻出兩個眼睛的形狀。

　　元寶說：“不要在外面說咱們的娘，奶奶會生氣。”

　　銀子噢了一聲，繼續捏著。

　　太陽陡然變大，孩子們移到樹底下，銀子率先捏好，拿著給他們看。

　　雖然粗糙的看不出像誰，但能看出是個人形。

　　元寶也拿起自己的，說：“奶奶的背是彎著的，我捏的更彎，你們能看出像嗎？”

　　銀子和孫孩兒說：“不像不像，也太彎了，像馱碑的赑屃。”

　　赑屃是龍的第六個兒子，形似龜，常被裝飾在碑下。元寶聽他們兩個否定自己的泥人，有些不樂意。

　　孫孩兒將自己的泥人捧在手里道：“我不像你們，我只有一個娘，她對我很好，在我心里是最美的人。所以我把她的臉，刻到了觀音大士身上。”

　　孫孩兒捧在手里的泥人和觀音像有五分相似，姑姑的樣子端正，半闔著眼，在元寶兄妹二人看來，其貌不揚的姑姑此時有了幾分神性。

　　不過他們不知道這叫神性，只覺得這尊姑姑觀音大士讓他們的姑姑令人敬畏起來。元寶喃喃道：“姑姑。”

　　銀子也發了神，手輕輕的撫摸上去，孫孩兒輕輕交到她手里。

　　手指相觸的瞬間，一股暖流傳到二人心里，忽然間，銀子覺得這個哥哥蠻好的，他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玩伴。

　　孫孩兒的眼睫毛長得像一圈圍著湖泊的密林，被日光照成琥珀色的眼珠亮晶晶，像蓄了一池碧水。

　　他二人心里想到一處去，只有元寶，在朦朦朧朧間心里有一處如香象渡河，隱秘的生長起來。

　　等銀子看完，交還給孫孩兒，然后三個人把各自捏的泥人放到太陽下曬著。孫孩兒謙讓的把光照強的地方讓給弟弟妹妹。

　　到鳳嬌做好飯，招呼他們過來的時候，他們三個手拉著手一起進來，銀子就在他們中間。

　　吃過飯，鳳嬌看到晾在院里的泥人，有兩個都曬的暴開，只有最好看的那個沒事。她把三個都拿進來，問他們要不要涂色。

　　銀子和元寶看到自己的泥人，都搖頭道：“不了不了，全毀了。我們看哥哥涂吧。”

　　孫孩兒拿著鳳嬌遞給他的筆，蘸著顏料一點點涂上，又拿了另一把刷子，蘸了另一種顏料。

　　他涂涂畫畫到一半時，鳳嬌問：“這個人好熟悉，是誰？”

　　銀子搶答：“是姑姑。”

　　孫孩兒低眉抬眸看了眼銀子，點點頭，然后才對鳳嬌道：“對，是我娘。”

　　“你學過丹青和面塑？”鳳嬌問，原因無他，只因他畫的實在太好。

　　“沒有，但我爹在我家里貼了一張觀音畫像，我和我娘不能出門，我就天天蹲著看那幅畫像，后來我慢慢琢磨，自己就能摹畫出來了。”

　　這個孩子在繪畫上絕對有很大的天分，鳳嬌很高興，于是她問：“愿不愿意跟著舅媽學丹青？”

　　孫孩兒有點驚訝，問：“舅媽善丹青？”

　　鳳嬌似答非答道：“丹青，也是繪畫的一種，應該是相通的。”

　　孫孩兒想了想說：“我愿意，但我要先去問問我娘。”

　　第二天，鳳嬌給宋如月送飯，宋如月見到她，第一句就是：“嫂嫂，你愿意教孩兒學畫，當真是很好。只是，你看孩兒他能行嗎？”

　　“當然能行，你也看到他捏的泥人了，沒人教他，他都能捏這么好。”鳳嬌略微激動的拍了下大腿。

　　“欸喲，是，我想起來了，他小的時候，我抱著他，我們墻上貼了張觀音的畫，你不知道，他當時才一歲多點，眼睛就骨碌碌光看那畫了。

　　后來稍大點，我們從集上買的魚，剖了后放在案板上，他就踩著凳子看，還摸魚鱗。我怕魚腥氣熏著他，把他抱走，他還哼哼唧唧不愿意。”宋如月也越說越激動，不自覺的跟鳳嬌說起自己兒子小時候。

　　“是嗎，這么好玩呀。還有啥？”鳳嬌期待的問，頗有點追問到底的意思。

　　宋如月也敞開話匣子，道：“有天我們窗戶那落了只麻雀，他在炕上站了快半個時辰，一動也沒動，就那么聚精會神的看麻雀。我還納悶，這孩子怎么傻呆呆的，我就走過去拍了他一下，那雀兒被我嚇飛，孩兒才和剛睡醒似的，兩只眼愣愣的，對我說：‘娘，你把它嚇跑了。’”

　　宋如月說完，兩個人就一起拍著手笑起來，鳳嬌這才發現，原來宋如月性格蠻直爽的，只是之前太壓抑了。

　　鳳嬌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剛開始她還疑心過宋如月是不是帶著點目的才回來的。

　　姑嫂二人談了一上午，越談越覺得對方知心，一直到快要預備中飯時鳳嬌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