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見到沈沨趕在巡兵前匆匆而歸,江流欣喜萬分:“大人可算回來了,大娘子應是回到府上了吧?”
“江流,點兵。”沈沨進到帳中,脫下斗篷便往身上套甲。
江流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人是要即刻巡兵嗎?我這便去準備。”
“我要點兵。”沈沨一邊套胸甲一邊道,“點兵出征。”
“出征?!”江流驚呼,“大人在開玩笑嗎?”
“我沒有開玩笑,我要點兵急攻落霞寨。”沈沨正色道。
“可是,”
“沒什么可是,”沈沨打斷江流,將臂甲帶上,“落霞寨在覃臨和繁水兩縣之間的山上,寨主殘暴蠻橫,為禍四方,特別是繁水縣深受其害,至今無法安民養民,一直以來都是鄲州積弊,刺史大人視之如鯁在喉。”
“此番刺史大人讓我巡駐扎在覃臨城郊的鄲州軍,就是為不日后圍剿落霞寨做準備。我此時急攻有何不可?”沈沨穿好了戰靴,拿起了頭盔。
“可,大人沒有十足的把握……”江流擔憂道,“若此事日后,”
“大娘子被落霞寨劫走了,他們就是在逼我出手。”沈沨拍了拍江流的肩,“我會立軍令狀,若此事不成,我以死謝罪,絕不拖累家里。”
二
常歡三人被放走后,鐘岄束手就擒。
獨眼命人蒙住鐘岄的眼睛,將其綁在馬上快馬而去。
路上顛簸,到了落霞寨剛被放下來,鐘岄便忍不住吐了一地,隨后便是激烈的嗆咳,引得眾人輕蔑狂笑。
獨眼扯下了鐘岄眼前的布:“小娘子在馬上一路不好受吧?”
鐘岄手腳被縛,只能強喘氣平復了咳嗽,未應獨眼的葷話,剜了他一眼。
“都到這地步了,還瞪老子,有幾分血性,老子佩服。”獨眼嗤笑一聲,彎腰扛起鐘岄將其帶入山寨。
落霞寨名字雖好聽,現實卻大相徑庭:四處可見的白骨,哭嚎的女人,空氣里彌漫著血腥、腐臭的氣味,地上隨處可見或生或死的蟑螂與老鼠,到處都是茹毛飲血的景象。
獨眼將鐘岄帶到一個大堂處。
大堂四處皆掛獸皮,堂正中有一高座,掛著血淋淋的虎頭,獨眼放下鐘岄,翹著腿靠在高座上,語氣鄙薄道:“恭迎小娘子來我們落霞寨,老子就是落霞寨大當家獨眼鷹。”
鐘岄強撐著直起身,盡量裝作鎮定道:“想必你是拿人錢財來綁我報復我家大人。落霞寨認錢不認人的規矩我早有耳聞,那人出多少,我出雙倍,勞大當家將我放回去。”
“呦,你還知道落霞寨的規矩?不賴。”獨眼鷹表情夸張地拍了拍手,“不過我落霞寨除了這個規矩還有,那就是沒有一個人能完好無缺地離開我落霞寨。”
獨眼鷹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鐘岄:“不知小娘子你,打算留下些什么呢?”
鐘岄忍受著獨眼鷹與身邊匪徒惡心的眼神,將頭別到一邊:“蒼天有眼,必讓你們多行不義必自斃。”
獨眼鷹冷笑一聲:“老子手上人命多著呢,朝廷幾次圍剿都沒拿走老子的命,老子就是鬼煞,哪里來的報應!”
“實話告訴你,此次就是有人花錢買了你和沈沨的命,若不是他要讓你死在沈沨面前,老子早宰了你了。”
獨眼鷹拿起了身邊的生肉啃了起來:“將這小娘兒們給我關進柴房餓上幾個時辰,等沒力氣了再送到老子房里。”
“是。”
鐘岄被松了綁,關進四周皆壘滿柴堆的柴房。
她揉著被勒紅的手腕打量一周,忽然發現柴房西北角的地上有一個可以活動的木板,輕拉開木板,里面竟是一個擺滿酒的地窖。
鐘岄踩著小窗向外望去,柴房后是一片田,接著后山的林子。
無辜被擄,鐘岄心中本就委屈帶氣,心里有了盤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受人折辱,最后橫死在沈沨面前。
趁著看守疲累的空隙,她將窗前木柴悄悄移開,推了推窗子可以打開,瞬間松了口氣。
獨眼鷹餓著鐘岄,故意命人在柴房門口架起鍋子煮飯吃,中午是,傍晚亦然。
“這肉的味道,小娘子想不想嘗一嘗?”歪嘴的看守揚了揚手中的羊腿。
羊肉的膻味夾雜著生熟難辨的腥味飄了過來,裊裊飄入柴房。
鐘岄一陣惡心,冷眼瞧著大快朵頤的看守。
她的眼神落到了鍋下正燃著的炭,鼓起勇氣上前道:“壯士,給我點吃的吧。我實在是餓極了,現在就算是烤得通紅的炭也吃得下去。”
一個歪嘴的看守聞言大笑起來:“聽說你還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姑娘,如今怎么像喪家犬一樣對我們搖尾乞憐?”
“大爺今天心情好,那便給你塊炭!”另一個刀疤臉的看守亦是嘲笑,踢了一小塊燒得通紅的炭到鐘岄腳邊。
鐘岄透過柴門拾起那炭,手心鉆心得疼。
她不顧兩人嗤笑的嘴臉,默默退到一邊。
躲避看守,鐘岄挑揀出了一些干燥細長易燃的木柴,仔細對比后將其頭尾相連排列成一長串,直到延伸至酒窖,最后她將酒窖的蓋子打開,又蓋上些木柴掩人耳目。
隨后她靠在墻上背對守衛,吹了吹紅炭,讓其復燃起來,又用兩根木柴小心引燃。
終于,在紅炭最后熄滅的瞬間,兩根木柴冒出了細細的裊裊白煙。
鐘岄喜極而泣,吹了吹木柴,見到了難得的零星火光。
那火光,既是希望,又是絕路。
“我沒有退路了。”鐘岄喃喃,將引燃的木柴放到了排列好的木柴條最前方,看著火光由小變大,依次引燃一根又一根的木柴,緩緩而又堅定地向酒窖的方向行進。
她用的木柴細小,本就沒什么煙,再加上看守正在煮飯,所用木炭的炭煙嗆人,掩蓋了柴房中飄出來的煙。
她靜心看著一點一點行進的火光,額頭上冒起了細細的汗,身子也顫抖起來。
瞧門外看守酒足飯飽,起了睡意,鐘岄果斷打開柴房后窗翻了出去。
天剛擦黑,鐘岄躲著人,一路向西跑進田里。
正是四月時節,田里只長著春麥的幼苗,腳面尚且掩不住,躲人更是無稽之談。
她心急起來,拼命穿過麥田向山林奔去。
“有人在寨前叫陣,大當家讓把那女人帶過去。”不遠處有個小嘍啰來喚看守人。
兩個看守點頭哈腰,進柴房抓人,卻見房內無人,連道不好,又見后窗未關,想鐘岄翻窗逃跑了。
“廢物!”小嘍啰摑了兩個看守一人一掌,“那可是上頭要的人,還不快去找!”
鐘岄身量小,腳程比不上山野大漢,未及樹林便被人追上,心急萬分,抓住看守的手便咬,拼力掙扎想要逃跑。
“還想逃?”看守被摑的怨氣難散,揚手要打。
“夠了,別打壞了。”小嘍啰止住兩個看守,微笑上前在鐘岄發上揉了一把,“娘子還是省省力氣吧,就算娘子萬幸逃了出去,沈大人還會要被抓緊匪寨的女子呢?”
鐘岄一怔:沈家就算式微也是世家,沈沨又是清正廉恭之輩,真的會要被擄入山寨、名聲被毀的自己嗎?
看鐘岄失神不再掙扎,小嘍啰嗤笑一聲:“把她綁了,別讓她尋短見。”
兩個看守重新綁好了鐘岄,順帶將她的嘴巴也堵上,帶出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