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春生緩緩背過身,微微彎下腰。
女官到杜頤耳邊輕聲道:“新郎官背您入轎。”便用眼神示意阿歡扶好杜頤。
杜頤一步一步踏下階梯,透著蓋頭垂下的一條縫隙,望見少年清瘦腰背。猶豫片刻,她抬手搭了上去。
不論是上一世或是今生,他們二人都沒有背人或被人背的經歷,因此動作間略有生疏。
喬春生架住了杜頤小腿,杜頤一下子沒了支撐,雙臂快速環過他脖頸。衣袖驟然被掀起一片,一瞬間,杜頤的腕骨觸到了喬春生喉結。
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席卷了少年全身,這于他而言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他吞咽了一下,輕松背起杜頤,緩緩往那架精致紅轎走去。
很短的一段路程,杜頤很快便落回到地上。阿歡扶她入了轎,便停到了轎子一側去。
禮樂響起,有人在前方開路,民眾被攔至街邊兩側,都興致勃勃瞧這場盛大的喜事。
爆竹燃放得熱烈,聲聲震耳欲聾,整條長街都浸到了火紅色的喜慶之中。
這熱鬧延續了整整一個時辰,一直蔓延至皇城。
聽著外頭聲響逐漸趨于平靜,坐于國公府內一美婦人面色不虞。“吧嗒”一聲,她修長手上涂有丹蔻的小指指甲硬生生被掰斷。
有鮮血自她指尖流出,她卻似全然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仍在不停掰著其他完好的指甲。
瞧她神情冷硬,正是定國公夫人廖氏。
王嬤嬤見了血,大驚,連忙取了帕子,半俯下身去替她止血。
她卻捏住帕子,將已然有些歲數的胖婦人踢到腳邊。
伺候的下人早都被屏退下去,王嬤嬤一時伏到地上,大氣兒都不敢出。
廳堂之內,安靜得可怕。
這安靜約摸是持續了一刻鐘,廖氏用那染了血的帕子捂眼,低聲垂淚。
王嬤嬤這才敢從地上爬起,卑躬屈膝退至她身后,為她添了口熱茶,小聲道:“夫人莫要氣壞了身子。”
廖氏落著淚,也未管這茶是否滾燙,直接便飲盡了。她戚戚道:“如今這樣子,哪里還有人將我放在眼里了。”
喬春生與杜頤的親事,來得著實是突然中的突然。
大元皇帝事前未將聯姻之法告知他人,為的就是防止有人泄密,使得西京人從中阻撓。而三皇子此行屢屢受襲也證明了哪怕無人知曉此事,西京人在大元的滲透已經可怕到無法想象。
此事中,廖氏亦是被蒙在鼓里的其中一人。
皇帝只將此計與遠在北境的定國公通過書信有過簡單溝通,得到定國公同意后,才著手張羅此事。
因著此番是要借用喬春生生母淑華長公主的名頭,廖氏是續弦,身份頗有幾分尷尬,皇帝為免多生事端,同定國公達成一致,決意不將此事告知于她。
是以廖氏是同萬千民眾一般,在前日才知曉喬春生要成親的消息。
這也罷了。她原想,異族頂尊貴的圣女都要到她跟前喚她一聲婆母,說起來到底是她的本事。卻不曾想,喬春生結親用的身份并非國公府世子,而是淑華長公主之子。于苗陵有恩情的是長公主,又不是她。
如今喬春生成親是要進宮敬長公主,又因為杜頤是外族圣女,封作了郡主,無需搬至國公府住,她竟是連口媳婦茶都喝不上。
越想,便越氣。
她是沒想到,一個死人,埋進土里那么長時間,竟還能來亂了她的計劃。
王嬤嬤瞧她氣得狠的模樣,遲疑道:“那老爺那邊……”
“讓阿爹莫急。”廖氏皺了一下眉,眼中飛快閃過一抹嫌惡,隨即被她很好地掩飾住了。
“等我見過那圣女,再做安排。”
王嬤嬤點點頭:“老爺這幾日一直來信,說青姑娘已經安置到府上,正變著法兒問夫人世子結親一事。”
這位青姑娘全名廖青青,是廖氏母家的姑娘,如今堪堪及笄,是花兒一般的好年紀。
廖氏聽了王嬤嬤的話,“嘖”一聲,道了句:“我都不急,她一個丫頭片子倒急了。”
王嬤嬤附和她,說了幾句廖青青的不是。
“行了,讓她好生等著,我虧待不了她。”廖氏抬起手撐在眉邊,緩緩闔上雙目。
“叫阿爹別那么急切,我再厲害,也厲害不到將一個同我素未謀面的郡主如何。”
王嬤嬤連連稱是,低著身子退了出去。
不多時,有下人進入廳堂,捧了干凈的溫水同軟巾,將醫師帶了進來。
廖氏就這么閉目養神,任由下人同醫師為她處理傷口。
這時,王嬤嬤神色緊張地邁了進來,大聲喚:“夫人……”
“怎的如此聒噪。”廖氏連眼皮都未抬:“何事,說。”
卻聽得王嬤嬤聲音顫抖:“是……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祿公公……”
廖氏猛然睜眼,動作柔和將醫師推開,起身來相迎。
她面上掛著十分得體的笑容,眉眼間寫滿了和善,就連說話語氣也放軟:“祿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都是國公府的不周。”
看起來頗有福態的祿公公擺了擺手:“國公夫人說的是哪里話。”
廖氏給王嬤嬤使了個眼色,王嬤嬤從袖中摸出個分量可觀的荷包塞至祿公公手中,她才笑著繼續道:“公公此番來是……”
祿公公并不推拒,笑瞇瞇將荷包收了,道:“世子大婚,娘娘聽聞老國公爺身子不利落,讓咱家來請老國公入宮沾沾福澤呢。”
廖氏面色如常,依舊笑得好看:“既是如此。”轉頭讓下人去請老定國公,言語間關切叮囑下人要伺候好老人,不得叫人著涼受凍,還喚醫師時時在一旁跟著。
祿公公抿著嘴笑:“國公夫人真是個周全人。有咱家在,您就不必操心了。”
他這般說,離開國公府時一個廖氏準備的人都沒捎上。
廖氏瞧著大門闔緊了,面色陰沉回了自己院中。
先前為她處理指尖傷口的醫師正坐在里頭等,見她來了,諂媚著立馬站起:“夫人安。”
廖氏不耐煩地甩了帕子,坐至主位。
見她面色不好,醫師給她倒了茶,又拿了搖扇為她扇風,嘿嘿笑著,十分討好。
廖氏卻沒心情享受,冷聲說了句:“行了。”
醫師“噯”了一聲,半彎著腰,湊至她耳邊問:“夫人讓小的來是有什么吩咐?”
廖氏心情煩躁得緊。
“最近,那老不死的身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