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過軒轅黃帝鑄鼎的傳說嗎？”

　　荀芷被他沒由來這一問弄得更迷糊了，只能老實地搖搖頭。

　　“《史記·封禪書》有云：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龍七十馀人，龍乃上去。馀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龍胡髯號。故后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

　　魏瓊崎低沉的聲線徐徐，一段《史記》張口就來，把荀芷聽得一愣一愣的。

　　果然是銅鼎愛好者吧？才會這么有研究。難道這鼎就是今天面試考題的題面？

　　“與這段史料相關的傳說大致是講軒轅黃帝鑄好鼎，古時荊山一帶災情嚴重，黃帝為了煉出仙丹給老百姓治病，就采了首山之銅，汲湖水，鑄鼎于荊山之下。”魏瓊崎見荀芷一頭霧水的模樣，又補充道，“鼎鑄成后，黃龍來迎黃帝升天時，百姓苦苦哀求，不舍其離去，最后只能把黃帝的靴子埋在他鑄鼎之地，作為世人拜祖的地方。”

　　他的話音落下，室內久久無聲，只給題面，不給題目，荀芷只能用眼神詢問魏瓊崎究竟想表達什么。

　　“你相信這種傳說嗎？”于是魏瓊崎還拋出了一個問題。

　　荀芷立刻露出“你要是說這個，那我就來精神了”的表情，眼珠子轱轆一轉，就擺出侃侃而談的架勢，道：“傳說雖然動人，也寄托了人們美好的愿景，但這其中肯定是虛構多于真實的。我覺得新聞的力量在于其真實性，新聞報道的寫作對象是事實，而事實的基本特性是客觀性……”

　　而就在荀芷一門心思“答面試官問”時，魏瓊崎卻抿著唇不知在想什么，指腹仿佛無意識地撫摸過銅鼎鼎身上歲月風蝕的銹蝕，半垂的眸底像藏了片深邃不見底的湖。

　　“……我的看法就是這樣。”三分鐘后，荀芷做了總結發言，并向魏瓊崎投去探究中暗含期待的目光。

　　直白點兒說，就是靠看面試官的臉色獲得面試結果預判。

　　魏瓊崎卻沒什么臉色能給她看的，從銅鼎上收回手，直視她幾秒后，才神色淡淡地一點頭：“好，那你回去等消息吧。”

　　就這樣？荀芷莫名地有些意猶未盡，但魏瓊崎很明顯對面試興致不高，好像一直在想別的心事，她當然也不能不識趣，只得應一聲，拘謹地退出了辦公室。

　　進電梯前，荀芷還可特地留意過，其余大小辦公間里分明都有人在工位前辦公，走道里也時不時有人來往。

　　他們個個面色如常，一點兒都不像之前被警報聲驚動過的樣子。

　　那剛才的震鳴……不會真是她自己的幻覺吧？否則這事也太玄乎了，莫非那銅鼎發出的聲音，只有她一個人聽見？

　　人一旦對某件怪事有了推測，就會忍不住沿著這個推測的方向一直往下想。

　　離開“新聞眼”大樓時，荀芷的思路完全被這荒謬又似乎是唯一邏輯正確的推測給攪得一團亂，心不在焉地慢慢走出大樓陰影的遮蔽。

　　旁邊寫字樓的施工聲沒了隔音玻璃的阻擋，又開始往人耳朵里鉆。施工護欄內，成捆的鋼筋在半空中無聲地微微晃動著往上吊升，空氣略顯滯悶，沒有一絲風。

　　手機震動起來，荀芷隨意地靠路邊停下來一瞧，上午九點四十四分，是喬蕎發了微信來，讓她面試結束了就回個消息。

　　荀芷就索性回撥電話過去：“我面試結束了，不過一言難盡。你回宿舍了嗎？”

　　“剛到，今天的車有點兒不好叫，我拿完藥在醫院里又等了一會兒才走的。護士小姐姐特別熱情，還借給我一對醫用拐杖，讓過幾天去復查時候還就行。”喬蕎聽荀芷的情緒不高，以為是面試受挫，也不去多問，把話題往別的方向岔，“老實坦白，你和那個帥哥醫生是怎么回事？那護士小姐姐還老朝我打聽你呢！肯定是幫帥哥醫生打聽的！”

　　荀芷微訝：“她打聽我什么？”

　　“司醫生，我可是幫你打聽到了不少消息哦。”

　　另一邊，宋小護士趁著叫號的間隙，挨在司餛飩桌邊。

　　司餛飩哪有不上道的，當即爽快道：“下次晚班給你變杯奶茶。”

　　“好說好說！”宋小護士就等他這一句了，“喬小姐和她朋友都是A大新聞系的學生，今年大三，她朋友急匆匆的是要去‘新聞眼’參加暑期實習生的面試，說是機會難得。”

　　司餛飩按叫號器的手一頓：“你說她去哪兒面試？”

　　“‘新聞眼’啊！咱們醫院不也訂著他家旗下報紙嗎？說是簡歷投過去有一段時間了，一直沒動靜，還以為沒戲了呢。沒想到昨天忽然接到通知——”

　　“糟了！”司餛飩沒等宋小護士說完，已經臉色大變，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什么糟了？”小護士嚇了一跳。

　　“啊，我這……突然肚子不舒服，應該是今早喝了隔夜的牛奶，有點兒忍不住了，得去一下洗手間……”司餛飩靈機一動，捂住肚子就開始演，一臉為難。

　　宋小護士聞言。當即表示包在她身上：“沒事沒事，我剛看鐘醫生在呢，我先找他來幫忙頂一會兒！”

　　“那真是謝了！多欠你杯奶茶——”

　　于是司餛飩一副如獲大赦的模樣，躥出診室，直奔最近的洗手間。

　　待進了隔間，那“人有三急”的表情立刻就從司餛飩臉上消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頗有些深沉的憂色。

　　“新聞眼”突然通知荀芷去面試絕不是巧合，肯定是魏瓊崎也發現了什么，按他的性子試探過后，不會沒有行動，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趕去是否還來得及！

　　司餛飩現在手頭沒有能感知荀芷氣息的憑借，只能碰運氣在狹窄的空間里劈開一個通往“新聞眼”附近的時空裂口——

　　馬路對邊，荀芷正邊和喬蕎通話，邊路過施工的寫字樓圍擋下方。

　　她走得很慢，路上正好也沒有別的行人，只有一個戴著鴨舌帽，穿著普通的外賣小哥騎著車與她擦肩而過。

　　而后原本還滯悶的空氣驟然起了令人不安的旋渦，被吊至十幾米高空的那捆鋼筋開始隨著鋼絲繩劇烈搖晃。

　　幾秒之后，吊鉤在風勢的拉扯下已一種幾乎不可能的方式失控滑脫，十幾根八九米長的鋼筋像是蕩秋千一樣蕩出了工地的圍擋！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