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聞璟禮貌性地送了送張敬喆。他神情客氣，可祝星遙卻偏偏讀出了幾分送瘟神的感覺。

　　“可算是走了。”顧聞璟坐回位置，小聲地對祝星遙吐槽，“剛才那個人是逐鹿宣傳總監的私人助理，工作認真熱情，24小時不間斷在線，如果不是看過他的個人履歷，我都要懷疑他是在簡星科技鍛煉出來的了。”

　　祝星遙沒忍住笑了幾聲。作為簡星科技待過的人，她當然明白顧聞璟的意思。私人助理這個職務薪水高昂，也隱含著24小時在線的要求，不過張敬喆和簡星科技那幫天天逼迫人加班的同事老板并不一樣，張助理是自己卷自己，當他發覺客戶情緒不高時，會妥帖地結束話題。

　　“我今天聽任子林說了，星云科技有意收購一念，不過你并沒有同意。而且在我跳槽到一念之前，你還和他們的宣傳總監在辦公室里打了一架。”祝星遙喝了口熱水，盡管套餐里的氣泡酒也已上桌，但她喝不習慣，還是覺得熱水解渴。

　　“大學那會兒你遇到再難搞的贊助人都能笑臉相迎，怎么這回沒有忍住？”

　　“老任怎么連這個都告訴你了？”顧聞璟的神情中透露著些許無奈，他用刀叉切了半片鵝肝送入口中，似乎是在借著美食消化心底的不良情緒。

　　只不過這一方法似乎并不算有效，顧聞璟遲遲沒能緩過神來。

　　祝星遙也不著急，她耐心地捧著水杯，直到杯中的熱水喝下去一半，這才聽到顧聞璟猶豫著開口：“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如果非要簡單總結的話，大概是我們的游戲理念大相徑庭。”

　　顧聞璟說著便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認真地與她對視：“學姐，你認為網絡世界是虛擬的，還是真實的？”

　　“嗯？”祝星遙微微一愣，水杯停在了嘴邊，她有些茫然，網絡世界自然是虛擬的，何談真實之說？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顧聞璟解釋道：“網絡世界的架構自然是虛擬的，就像逐鹿中的角色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之中，我們既不可能成為公會會長，也不可能變成武學大師。我所在意的是，我們在網絡世界中遇到的人究竟是不是真實的，在共同遨游網絡世界時建立的社會關系與情感聯系，是不是真實的？”

　　“當然。即便是在網絡世界之中，與朋友共處的感情也是不可能做假的。”祝星遙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這就是我們的觀念分歧所在。”顧聞璟嘆了口氣，看向窗外。78層的餐廳已經處于云間，廖廖云霧緩緩飄浮，城市燈火通明、樓宇成群，星月的光輝靜謐灑落，穿城而過的河流匯聚成沉默千年的湖泊。

　　“星云的宣傳部門，是一個關系戶扎根的地方。大概是因為逐鹿這款游戲本身過于優秀，以至于宣傳部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過硬的技術實力，站在風口就可以飛起來。”顧聞璟聲音低沉，娓娓道來，“半年前他們新上任的宣傳總監名叫褚陌宸，也是關系戶，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不過他本人很喜歡逐鹿，所以他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力，投入進了逐鹿的宣傳事業當中。”

　　“當然，他也有著能力。這半年來在他的主導下，星云科技的宣傳部門小有作為的，比起半年前的情況要好太多了。”

　　作為逐鹿老玩家，祝星遙深以為然。

　　一直以來逐鹿的宣傳都不盡如人意，全靠玩家自來水。早些年還能以星云科技資金不足作為解釋，然而在星云靠著逐鹿大賺一筆后，宣傳卻拉胯依舊，這讓玩家們很是不滿，不少氪佬聯名發博，可官方也只是道歉三連便無下文。

　　近半年倒是有所改觀。

　　“褚陌宸希望能改變部門現狀，因此大刀闊斧地改革，試圖掃清沉疴。然而痼疾難除，最終他所想到的辦法，便是收購一些優秀的工作室，為部門注入新鮮血液。一念是業內口碑第一的外包工作室，成為了他首要考慮的對象。”

　　“不過我不是很喜歡被人管束的滋味。”顧聞璟聳了聳肩，“被人指手畫腳，有時候會傷害工作熱情。”

　　祝星遙面色一肅，開始回憶起大學時代的自己有沒有對著顧聞璟頤氣指使的經歷……

　　“學姐不必擔心，你是一個很體貼的部長。”顧聞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莞爾一笑，“在你手下工作，我有自主決策的權力，如果是在星云的話，恐怕我的決策權將無限接近于零。所以我拒絕了收購。”

　　“后來呢？”祝星遙問。

　　“后來……”顧聞璟的臉上流露出思索之色，“后來，褚陌宸并不甘心止步，他親自造訪一念，帶來了新的收購意向書，承諾給予一念完全的決策權。不過在他展示自己的游戲賬號時，我發現，他是一個不在乎游戲中親友感受的人。”

　　“在褚陌宸看來，游戲世界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人們藏在假面之后，因此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可以由謊言架構。他本人也是謊言大師，擅長欺騙他人情感，在他人付出過后，狠狠踐踏這份付出，以達成自己的目標。”

　　祝星遙回想著褚陌宸在游戲中的所作所為，確如顧聞璟所說，卻塵踩著千瀧所有人的真心，只為了在公會戰取得勝利。

　　“其實當臥底是需要這份覺悟。”她低垂著眼眸，“說不定他是那種臥底型玩家呢。”

　　“是啊。”顧聞璟聞言，自嘲一笑，“對此我也無法苛責，只是我經歷過類似的情境，所以主觀上無法認同罷了。”

　　“那也不至于打起來吧？”祝星遙道。

　　“確實不至于，只是那天我們聊得實在不愉快。或許是因為我也很喜歡逐鹿這款游戲，亦或者我是想起了在逐鹿中遇到的朋友，他們被褚陌宸這樣的人傷害，心灰意冷選擇離開。”顧聞璟神色黯然，“一時沒忍住，我們倆就動手了。”

　　祝星遙心下了然。看著聊天內容有向沉重發展的趨勢，她切開了一塊牛柳，不著聲色地換了話題：“味道不錯，你要不要嘗嘗看？”

　　顧聞璟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接過話茬：“其實這份套餐里的東西并不算特別，下次有機會，我再帶學姐去嘗嘗N市其他米其林級別的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