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宸析終于說出最后幾個字：“付東籬。”

　　“是我，”他說，飄到付宸析身前，“是你的父親。”

　　付東籬伸出虛幻的手，丈量她的身高。而后者在知道付東籬的身份后，一直保持沉默。

　　雖然在出發前，付宸析跟花木容開過玩笑，說她爹的殘魂可能在秘境中，但她從未想過這竟是真的。

　　她的父親？哼，可笑，他配當父親嗎？他盡了哪怕一點為人父的責任嗎？

　　小時候，付宸析有段時間的確很苦，可她當時并不羨慕那些有父母疼愛的孩子，因為她有花木容。她甚至覺得自己幸運，因為有太多人失去雙親、孤苦無依，在年幼時就悲慘地死去。

　　付宸析想自己該是恨付東籬的，至少應該對他很冷漠。若不是付東籬無能，她完全不用受諸多苦楚。她可以作為妖界王儲，受人尊敬、平安喜樂、恣意張揚地長大，而不是如過街老鼠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如今，付東籬一碰她，當初的那些無所謂、這些年埋藏的冰冷恨意，都翻涌上來，發酵成不甘、委屈、憤怒的情緒，擠在喉頭、聚在唇間。

　　“你為什么那么蠢？你怎么給人害死了？有青丘秘寶你都要死，你是不是蠢貨？”付宸析朝他扔去尖利的質問，像炸毛的刺猬，完全沒了平日偽裝的風度，“你這樣的蠢貨有什么資格當妖族的王？！你要死怎么不死早點、怎么不拖著柳悠然那個瘋子一起去死，為什么要來禍害我？！”

　　“你怎么不死絕，留道殘魂在這時算什么？你想卷土重來嗎？你也想復仇嗎？還是你們拿了我的心還不夠，現在還想拿我的軀殼復活？”

　　付宸析歇斯底里、狀若瘋狂：“那你來啊，來！在這時殺了我！反正我生得毫無生息，在鳳凰秘境死了也是正常！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們不是給我取名叫付仇嗎？來啊，我把這條命都給你，我也不要殘魂，你們都拿去好了！”

　　心臟緊縮，心奴被付宸析這瘋狂的樣子嚇到了，他從未見過她這樣。

　　而付東籬只靜靜看著她，任她發泄情緒。也只有這種時候，她才像這個年紀的普通妖族，顯露出幼稚的一面。

　　如果可以，付宸析也不想這般難看，但她實在忍不住了。

　　有些事情，積壓了太久，早就腐爛了，發出陣陣惡臭。

　　等她暫時平息，付東籬說：“不，我從未想過復仇……”

　　“那你為什么現在還活著，你為什么要留給我這一切！”付宸析眼眶發紅，又暴躁起來，恨不得咬死他，“你不是死了嗎？在仙界，五雷轟頂、灰飛煙滅，死了就不要再出現啊，現在算怎么回事？！”

　　付宸析雙眼通紅，聲音逐漸嘶啞，“我好不容易擁有了些東西，你又要來奪走嗎？”

　　她擁有的本來就很少，其中有些還并非完全屬于她，縱然如此，也要被奪去嗎？

　　付宸析清楚明白著，當年若不是付東籬的犧牲，用隕落來轉移視線，柳悠然根本沒有機會瞞天過海生下她。

　　付東籬的死換了她和母親的生，可她母親卻偏要用她來報仇、為付東籬報仇！

　　柳悠然舍得犧牲自己那條命、和女兒的命，來為她的丈夫報仇！柳悠然沒有選擇付宸析，卻選擇了付東籬！

　　花木容當年拼了命地要養護付宸析，是因為她是付東籬的女兒，是付東籬僅存的血脈！當年花木容倒在她身上，口中叫的是付東籬的名字！

　　她的師父、仙族曾經的太子，傾盡全力、嘔心瀝血教導她，也是因為她是付東籬的女兒，他要向付東籬贖罪，他要利用付宸析向仙族復仇！

　　付宸析在意的人，她那樣深深放在心上的人，那些人對她的好，都不是為了她！

　　都他媽的不是為了付宸析！

　　他們只是透過她，向另一個人效忠，這個人就是付東籬！

　　她不過是付東籬的影子罷了！

　　他們可以為了付東籬而拼命對付宸析好，但也可以像柳悠然那樣，為了付東籬，往她身上施加無盡的折磨。

　　到頭來，她不過是個傀儡，他們才是這場大戲中的主角。

　　付宸析很早就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替代品，但她可恥可悲地欺騙自己，妄想在虛假中找到歸屬，找到所謂屬于自己的東西。

　　即使是因為付東籬的原因而追隨她、愛護她，但付東籬終究是死人，她付宸析只要努力，有一天還是可以種下自己的烙印。

　　可如今，付東籬沒死、他出現了，那她算什么？她做的一切算什么？！

　　她沒有分享到他們的真心，卻要承受所有痛苦！

　　為什么！憑什么！

　　她不甘心！

　　她恨付東籬，恨所有拿她當影子的人！

　　付宸析想她此時一定丑陋、難堪至極，但她顧不得了。

　　付東籬沉默良久，只說一句：“對不起，讓受了許多苦……”

　　呵？一句對不起就完事了？

　　付宸析仰頭看他，想讓發泄過后的自己強硬一點，但眼淚仍不爭氣地流出。

　　“我原本想喚你晨曦的，”付東籬手虛虛地在付宸析面龐撫過，想為她擦干淚水，“取光明美好、前途坦蕩之意，只是，沒想到意外來得這么快……”

　　“還不是因為你笨，”付宸析哽咽道，“娶個老婆又狠又毒，親生女兒也能下手。部下又不聽話，還反抗你，你說你有什么用啊？”

　　吼完那一通后，她反而平靜了很多，可以和付東籬好好說話了。畢竟她接觸的這么多人中，付東籬算是少有的，真正為了“付宸析”的人。

　　付宸析心里清楚，當年若不是為了讓她順利降生，付東籬完全可以茍著東山再起。但為了她，付東籬不得不隕落。

　　“對，是我沒用，所以讓你受苦了。”付東籬蹲下，與她平視，“我本想讓悠然帶你遠走，從此你們隱姓埋名，你可以平安長大。可我沒有想到，她會執著到此。”

　　“她就是個瘋子，不瘋魔不成活？”付宸析說。

　　“她后來已經好了很多了，她很期待你的出生。”

　　付宸析惡毒地說：“是啊，她很期待我的出生，她想我早些出生來給你報仇，免得仇人死光了就沒機會了，所以她給我取名叫‘付仇’，就是時時刻刻提醒我，讓我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說完之后，付宸析十分快意，但同時又抽抽地疼。

　　“你這孩子……”他目光復雜，付宸析以為他要罵人，卻沒想，他嘆道，“你說得不錯，她的確就是這樣的人。”

　　付東籬的反應倒是與付宸析想象中的不一致，這讓她有些莫名挫敗。

　　“你大概不知道吧，她是向家特地養來對付你的秘密武器，是龍淵的宿主。你可真會挑，不過魔尊怎么沒弄死你呢？你最后是死在仙界吧。”付宸析分外想看到他挫敗的神色，為此就算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你說龍淵？嗯，我見過他，最后我是死在仙界。”他想了想，補充道，“身死魂滅，尸骨無存。”

　　付東籬居然真的一板一眼回答我的問題，一點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這讓付宸析分外泄氣，毫無樂趣可言。

　　付宸析忍無可忍：“你既知道她本就對你不利，為何還要娶她！”

　　若沒有她娘，估計也就沒有后面那檔子烏七八糟的事，她也不用受苦了。

　　“因為我喜歡她，”付東籬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愛她，她也愛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付宸析感到一陣發自靈魂深處的惡寒。有情人終成眷屬？呵呵！

　　“你不是身死魂滅嗎？”我問付東籬，“怎么還能在這茍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