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夜。
才規規矩矩地用完年夜飯,錦瑟就嚷嚷著要出宮玩。錦華不讓,兄妹二人于是又吵了一架。
她氣不過,甩手而去。
不過一走上長街,她的壞心情就消失殆盡了。
通紅的燈籠點亮黑夜,嘈雜的笑聲遍布世間。幾名孩童圍到糖葫蘆和烤紅薯的小攤旁,一眾大人擠在雜耍賣藝的舞臺下。
接連不斷的炮仗聲幾乎淹沒了青年男女的柔聲細語,卻帶來了一整個天空的似錦繁花。
還沒走出半條街,飛雪飛花的懷里已經塞滿了吃食和玩意。
盡管如此,她們依然開心得不得了,跟著錦瑟一路玩樂。
只有孤鶴苦著張臉,勸道:“公主殿下,咱該回去了。一會拜年的時候見您不在,皇上會怪罪太子殿下的。”
錦瑟壓根沒搭理他,倒是飛花義憤填膺起來。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派你來,就是為了監視公主的!看來得趕緊讓公主挑個心儀的侍衛,省得天天被你一個太子殿下的人管著,玩都玩不痛快!”
孤鶴撇撇嘴,腹誹:快找一個吧。他可不想成天狗一樣地跟著公主跑東跑西了。
飛雪一邊理了理手頭的東西,一邊說:“難得公主這么開心,你就讓她多玩一會。時候到了,我會提醒的。”
話音未落,有人擠了她一下,東西呼啦啦散了一地。
孤鶴幫著去撿,沒想到整個人群忽的涌上來,直接把他推遠了。
“公主!公主等等奴婢!”飛花不知被擠到了哪里,只有聲音傳了來。
東西恐怕是找不回來,飛雪于是朝孤鶴擺擺手,喊道:“不用管我們,你千萬跟好公主啊!”
——
這般擁擠,錦瑟隨波逐流了好一陣,才總算能站住腳。
回過神來的時候,跟著她的三個人都不見了蹤影。
孤鶴在不在倒是無所謂,可是飛雪飛花從來不離她半步的……
不行。讓她先吃口糖葫蘆壓壓驚。
“讓開!”
一個矮胖的男人氣喘吁吁地從人縫中擠出來。
“快給老子滾開啊!!”
說著,那男人的大手一揮,直接把錦瑟推了個跟頭。
一口沒動的糖葫蘆骨碌碌滾了老遠,被洶涌的人潮踩得稀碎。
錦瑟的火氣立馬就上來了。
“沒禮貌的東西!給我回來!本姑娘也是你撞得起的?我非得讓你好看!”
她追了一路,也罵了一路。
直到跟著那個胖子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
這里沒有燈籠,只有凄冷的月光照亮前路。一片死寂隔開了喧鬧,人聲與炮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鼓起勇氣往深處走了幾步,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慘叫。
那慘叫也把她嚇出一聲驚呼:“啊——唔!”
沒想到背后猛地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拉進了陰暗的角落。
那一刻,箍住她的手和胸膛,帶給她的竟是溫暖而安心。
待她定了神,聽到冷冰冰的墻壁那頭傳來兩個漠然的聲音。
“死透了?”
“我的手里留不下性命。給錢吧。”
銀票沙沙地響了半晌。
“對了。剛才有個小姑娘跟了一路,我沒管她。你要是擔心走漏風聲,不如一并除掉?”
寒意順著血液涌上心頭。
“呵,你還挺會做生意。不過沒關系,一個小姑娘而已。”
兩個人又說了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隨即離開了。
確認周圍安全后,背后的人松開了手,她才得以轉過身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烏黑的夜行衣,幽幽地飄來一股干凈的皂角味。
仰首而視,她看見一具冷峻的黑金面罩,遮著他的半張臉。
而那張臉上,嵌著一雙誰人見了都心生畏懼的瞳孔。
就是那樣一雙眼,在映著她的時候,卻是滿目的溫軟柔情。
錦瑟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來,他好像是認識她的。
可是……她一點也不記得見過這個人。
恍惚之時,不知從哪閃出一抹刀光,飛快地略過她眼前。
孤鶴難得陰沉著臉,從拐角處現了身:“你最好離她遠點。”
話音未落,孤鶴的身影猶如一道離弦之箭,直直朝那人面門而去。
那人慵懶地斜了他一眼,像是看透他的行動一般,輕松地躲過了所有攻擊。最后自然地抬起手臂未出鞘的短刀,擊飛了他。
孤鶴捂著胸口,一臉的不服。
他可是太子殿下的近衛啊!怎么能輸給這種街頭混子?
剛準備好第二回合,錦瑟擋在了那人的身前。
“孤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
“你很幸運,因為你救下的是我。”錦瑟沒有給孤鶴開口的機會,而是趾高氣昂地對他叉起腰,“說吧,你想要什么賞賜?是榮華富貴,妻妾成群,還是飛黃騰達,安居樂業?”
那人回得很干脆:“我想做你的侍衛。”
空氣靜了一秒。
“還真是無知者無畏啊。”孤鶴率先反應過來,冷笑著嘲諷他的自不量力,“她的身份并不一般。保護她不是一件容易事。”
“對你來說,可能確實不容易。”那人幽幽地開了口。
……
該罵人的時候,真是一句夠狠的都想不出來。孤鶴只好充滿殺氣地剜了對方一眼。
倒是錦瑟滿心歡喜地一拍手:“太好了。我正缺一個自己的侍衛!”
眉飛色舞地激動完,她的小臉又耷拉下來。
“但是我不能直接帶你走,必須要搞定皇兄才行。”她從荷包中取出一大塊銀錠,“等我想出辦法,再去找你!”
“不必,你有了辦法,等著我就好。”
那人輕輕地握住她的指尖,拒絕了她的那塊銀錠。
“你只要,等我找到你就好。”
——
后來因緣巧合,十八又救了錦華,于是名正言順地進宮做了她的侍衛。
她還記得她當時迫不及待地去看十八訓練,見他在一眾精英之間游刃有余的模樣,用盡畢生所學想起一句適合形容他的俗語: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所以,他才有了十八這個名字。
錦瑟站在橋中央,遠遠地望著一朵朵煙花在夜空綻放又凋零。
想來,那些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惆悵之時,耳畔傳來了飛雪飛花的竊竊私語。
“飛雪,求你了。你最會說話,你幫我跟公主說說。”
“要說你自己說。又不是我想去。”
“你敢說你不想去嗎?”
“我才不想——”
錦瑟突然轉頭問:“飛花,你想去干嘛?”
飛花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求助般拽住了飛雪的衣角。
“回公主,內務府遵旨把多余的煙火炮仗分給了宮女太監。”飛雪只好開口解釋,“飛花看見他們在那玩,就想去湊熱鬧……”
錦瑟順著飛雪指的方向望過去,看見平日里畢恭畢敬的仆從們圍在那放炮仗,一個個笑得像個孩子。
她又望向眼前這兩個從前世跟她到今生的丫頭。
“去吧,你們去玩吧。”她還沒有能力許給她們一個好去處,但至少現在能給她們開心的機會,“今天除夕夜,我就實現你們這個小愿望。”
“可是公主——”
飛雪素來顧慮較多,想去又有些猶豫。但是飛花想得少,迫不及待地拉過飛雪。
“謝公主恩典!奴婢們就去看看,很快回來!”
錦瑟望著她們歡快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彎了眉眼。
“對了,十八。”她轉過視線,十八已然站在了眼前,“你也跟她們去放放鞭炮吧?”
“我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你有什么愿望嗎?只要我能辦到,就當做除夕禮送給你啦!”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嬰兒肥的臉頰紅撲撲的,一笑就鼓了起來,像極了一只可愛的小兔子。
十八的喉頭動了動,頗為認真地開了口:“我希望我能一直站在這里。”
她聽見自己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站在你的身邊,看著你像剛才那樣露出笑容。”
……
無論何時,他總是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無論何時,她總會被他無處不在的溫柔打敗。
“你——你就不能有個自私點的愿望嗎?”她忍住心頭的酸澀,帶著幾分埋怨地問。
十八愣了愣,沒有回話。
就在這時,飛花拎著兩掛鞭炮,一蹦一跳地跑了來。
“公主公主!奴婢從他們手里拿了些鞭炮。咱們現在就回華年宮,您親自點響,來年一定事事順心!”
“現在不行!”飛雪拉住了激動得什么都顧不上的飛花,忙道,“公主,拜年的時候快到了,您得趕緊去換身衣服見皇上!”
錦瑟驚呼:“什么?都這個時辰了?”
顧不上其他,她立馬手忙腳亂地拉著飛雪飛花朝華年宮飛奔。
十八在原地望了她一會,神色溫柔而復雜。
十年如一日。那雙幽深的瞳孔之中,只要有她在,就會溫柔得溢出水來。
她不知道。
也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對一無所有的他來說,執意留在她身邊,就是他最大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