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連忙抓住竹貴人無力的手臂。
但是她也明白,自己已經留不住什么了。
“小主!”春筍猛地撲上前來,抱住竹貴人逐漸冰冷的身軀哭喊,“小主,您讓奴婢再同您說幾句話吧,小主……”
錦瑟怔怔地望著榻上面容安詳的人,眼前閃過了許多張面孔。或溫潤如玉,或桀驁不馴,但是無一例外都給過她完全的信任與細心的關懷。
后來,命運弄人,他們殊途同歸,墜入深淵。
而她如今日一般,只能做他們悲劇的見證者。
直到李長蘇重新燃起了她對未來的向往,所以她不顧一切地追隨而去。
最后,她成了自己悲劇的見證者。
……
“娘,娘!”
錦麟好聽的聲音傳了來。
“今天考試,我畫了你的肖像,先生單單只夸了我一人。我特意求先生讓我把畫帶回來,然后送給你!”
他一邊說,一邊從十八懷里跳下來,飛快地跑到床邊展示他的作品。
畫中的人披著絨披,獨立于飛雪之中,眉眼間是清澈的笑意。線條流暢,色彩明朗,將竹貴人清冷與溫柔的兩面全都畫了出來。
錦麟見母親不睜眼,晃了晃她的肩膀。
“娘,別睡了,起來看看我畫的……”
春筍已是不忍再看,干脆別過了頭。錦瑟本想說什么,又覺得說什么都沒用,只上前攬過錦麟瘦弱的肩膀。
錦麟揚起小腦袋,用通紅的眼望著她。
“姐姐,是不是我畫的不夠好?娘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眼神麻木,“以前娘都會夸我畫得好,怎么這次一句話都不說了……”
她知道,他極為聰慧,一定心如明鏡。
只是人在痛苦的極點,第一反應往往是逃避。
錦瑟望著他稚嫩的臉龐,默默地收緊雙臂,將他擁入懷中。
姐姐的溫暖讓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眼淚開始撲簌簌的往下掉。一開始是不言不語,半晌終于演變成了嚎啕大哭。
哭聲清晰而悲痛,仿佛她的悲泣從前世傳來。
——
竹貴人走的第二天,下葬的準備就都做好了。
錦瑟前來送竹貴人最后一程,看見春筍一襲白衣跪在靈堂前。
“春筍,麟兒呢?”
“回公主殿下,四殿下昨夜一直到天亮才睡下。現在還沒醒呢。”
錦瑟心疼地擰了擰眉,陷入沉默。
春筍猶豫片刻,撲通一聲跪在了她跟前,磕了一個響頭。
“公主殿下,奴婢有一個請求。”
聽竹貴人說,春筍是她的陪嫁丫鬟,跟著她榮華富貴,也跟著她吃苦受罪。春筍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竹貴人肯定也從這個伶俐的丫鬟身上得到了不少溫暖吧。
錦瑟看著春筍,語氣柔和下來:“你說。”
“請公主殿下務必不要讓鶯貴妃成為四殿下的養母。這也是小主的遺愿。”
聽聞,錦瑟擰了眉頭。
她記得失去生母養母后,錦麟潛心在皇家書苑學習,不日便主動要求鶯貴妃做養母。她當時只覺得孩子想要個母親再正常不過。
如今看來,事有蹊蹺。
“其實小主不讓奴婢說與您的。只是奴婢實在擔心四殿下,也擔心公主被卷入后宮是非,再讓小主憂心就不好了。”
錦瑟叫飛雪扶她起來說。
春筍行禮道謝,隨即將她所知全盤托出。
“小主落水后又耗了不少精神,查清陷害瑯妃的是丹貴人。但是丹貴人只命人推小主落水,派侍衛潛入華年宮的另有其人。小主猜測,幕后主使定是鶯貴妃。”
除掉麟兒的生母和養母,還讓丹貴人給她擋刀……錦瑟脊背一涼。
“皇后娘娘在時,鶯貴妃就自成勢力。小主為了限制她,替皇后娘娘安插了不少眼線。即便如此也沒能抓住鶯貴妃的把柄。
“鶯貴妃為人兩面三刀,又心術不正,四殿下在她的誤導下勢必會走上歧途。小主知道爭權奪勢令人疲累而痛苦,一心只希望四殿下平安喜樂,所以套了丹貴人的話,讓皇上對鶯貴妃起疑心。不過這只是緩兵之計,過段時日不知鶯貴妃又會想出什么法子……”
說著,春筍跪了下去,又鄭重地磕了個響頭。
“奴婢懇求公主殿下,萬不可讓四殿下受到鶯貴妃荼毒。即便皇上真的讓四殿下認養母,也得是一個真心對四殿下好的妃子。”
原來是這樣。
難怪錦麟從皇家書苑出來后就性情大變,和錦華爭權奪勢、反目成仇,想必是受了鶯貴妃的挑唆。
“姐姐早安。”還沒來得及回話,錦麟揉著紅腫的眼睛走了進來,“葬禮快要開始了。姐姐要和我一起送送娘嗎?”
他的眼睛腫得小了一圈,卻依然遮不住瞳孔中清澈的光。
那澄澈的光令她回想起前世種種,心中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春筍。我答應你。”錦瑟蹲身,握住她粗糙的手,無比認真地承諾道。
春筍怔怔地望著公主的手。
那可是公主啊,沒有嫌棄她是個丫鬟,握住了她的手……
春筍紅了眼眶,哽咽著回道:“謝公主殿下。”
錦瑟把春筍扶了起來,攬過錦麟的肩膀。
“走吧麟兒,我們去送你娘。”
錦麟乖巧地點了點頭,跟著姐姐走出了房間。
“公主殿下,四殿下!”
錦瑟回首望去,見春筍跪在地上,朝他們二人行了大禮。
“請……一路小心。”